“嗬……”
沉重沙哑的喘息声, 像肺碎裂后濒死的重喘,透出股浓重不祥的死气,宛如渡鸦最后垂死挣扎时的悲鸣。血腥味越发重了, 岩洞昏暗下来, 旁边的红导身形模糊发乌,仿佛映在岩壁上的阴影。红队的手指从白猫脸颊处滑落垂下,他脱力靠在岩壁处,低垂着头, 阴影遮盖了他的面容, 只剩下时重时轻的喘息声,高大的身影竟显得虚弱佝偻。
如果是当初唤醒红导时丙一感受到的是一种诡异惊惧的扭曲力量, 强大浓重如粘稠的血。那红队此刻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风中残烛,一吹就要熄灭。
是因为他的精神印记太过薄弱将要消散吗?
不,不是。
你母亲活着,离开了金伦加鸿沟。
红队的执念竟然是这句话,如果当年他跟红导一同前往冰岛,, 他怎么会不知道红导有没有活着金伦加鸿沟?哪怕他们中途分散了, 只要结束旅程总能回归现实再见面。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红队死在了冰岛, 死在了鸿沟中,所以他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第二红导在鸿沟中彻底失踪, 再没有和红队见过面。
丙一觉得是前者。
“滴答。”
粘稠液体滴落,红队艰难沉重的呼吸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听不到了岩洞中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血滴落的声音,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了。
滴答。
丙导猫挪到红队身前, 用头拱了拱他垂落下来的手, 红队指尖的液体浸得大白猫头顶一片冰凉黏腻,那是血的味道。它仰起头,沉默舔了舔红队的指尖。这是梦境,亦是虚无,不是现实,白猫并没有舔到什么血,鲜血仍旧从红队指尖滴落,在地上积成一滩。
“嗬——”
但红队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垂死的喘息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很长的一声,好像在拼尽全力呼吸,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就此断气。好在这声喘息过后,红队的呼吸声又回来了,急促却清晰,就像溺水濒死的人被救回,灵魂从阎罗殿回到人间。
“……好黑。”
红队恹恹低语,声音沙哑虚弱,透着股浓重的困倦疲惫感,仿佛在清醒与昏厥的边缘挣扎,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永恒的昏睡中。
但就在下一刻,明亮温暖的火焰在黑暗中燃起,银白色缅因猫浑身长毛燃起了火焰,丙一施展了或火焰的力量,犹如一只火焰凝聚成的大猫,燃烧的火焰带来光明和温暖,暖的红队指尖抽搐似的颤了颤,终于把注意力落到了丙一的身上。
“你说……红姐还活着,活着离开了金伦加鸿沟?”
‘没错’
而这时丙一已经火速跟母虫小玫瑰融合,用牵丝连上了自己和红队。没随身携带水晶小龙就不好直接对话,但牵丝也很方便。而且连牵丝的时候丙一发现了一个细节,绿色的牵丝像蛛丝般挡过去时红队指尖下意识缩了缩,随后又若无其事的顿住不动连上牵丝。
这是对蛛丝、细丝、连接的丝线之类的东西有什么心理阴影?还是说原始深渊深处有这类魔虫?又或者说它跟红队当时糟糕的境况有关?丙一头脑风暴,红队一个小动作他就能分析出十几种可能几千字代表含义,直到他听红队咕哝一声:
“蜘蛛猫……”
红队虚弱的自言自语:“好吧,好吧……也不知道随谁……你吃什么虫子,蟑螂吃吗?”
丙导猫:?
这什么?红队这突然展开的话题他有点接不上啊?难道说是当年旅程到最后红队精神状态极差,出现了幻觉之类的吗?
丙一尽可能想从红队的话语中分析出点啥,但又交流几句后他很快发现,红队目前的状态或许只是因为精神印记衰弱到快要消散。他不像之前红导那样能一问一答的交流,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想到哪说哪,之前还在说养的兰花烂根了,想去深山老林里挖点回来顺带和红姐一起去踏青,红姐不跟他去*;一会又抱怨说好久不回家,回南天潮的厉害,家里淘来的古书好几本都被虫子吃了。
丙一跟红队说话他有时候回答,有时候不回答,即使是回答也可能答非所问。丙一试探问他为什么怕虫,是不是原始深渊里有很多魔虫,红队答非所问说他不怕虫,就是心疼书。不过有蜘蛛猫就不怕了,猫爱玩虫子,蜘蛛吃虫子,多好。
然后又絮絮叨叨说以前在乡下住,蚊虫太多,捉了不少蜻蜓放到蚊帐里想晚上睡个安稳觉,结果被猫给发现了。晚上睡觉时蚊帐被猫撕了,蜻蜓被猫抓了,蚊子简直就像轰炸机,逼的他一夜睡不着觉。
“你不会抓蚊帐吧。”
他自言自语,说着说着又跟丙一聊起来,指尖无力动了动,轻轻点了点它的爪尖:“你娘爱干净,可能不会让你上床。你跟你哥一块睡……你哥也爱干净,唉,没事,我再给你打张小床,蜘蛛猫也该有床睡。”
大白猫没说话,只是温顺蹭了蹭红队冰凉的手指。他原本想通过红队问到些当年的往事,问出些金伦加鸿沟中的境况,问他们当年究竟遭遇了什么,所谓的虫茧和诞生出蝴蝶的花真的在原始深渊最深处吗?
他想问为什么哥哥执着要下深渊,他自己体内又为什么能存那么多蝴蝶碎片,这一切和父母当年探冰岛有关联吗?他还想问这种精神印记能保留吗,他将命运之泉占为己有那旧日梦有办法一直持续下去吗?
丙一想知道的问题实在太多,他时间太少,每一分都该用在刀刃上。他想快点变强快些知道幻象猫在计划什么,安雪锋在计划什么,想快点能参与到他们的计划中。
但此刻他觉得听红队絮叨些往事也很好,他的精神印记衰弱到难以正常交流也没什么。红队想说什么就说,而自己就做个安静的听众,直到他的精神印记消散,按他现在的精神印记强度,恐怕最多也就只能再撑一刻钟。
这就挺好了。
“你可以悄悄去主屋里睡,我和你娘……不大回去,一直都在外面。”
红队还在规划蜘蛛猫该住在哪,他思维明显有些混乱,刚说的话自己又否定:“还是和你哥住一屋吧,我们不能常回来陪你们,你们要好好的。”
‘为什么不能常回来?’
丙一顺着红队的话问道,他发现自己只要是加入红队的话题而不是自顾自提问,红队或多或少都会给他点回应,就比如说现在,红队咳喘着,像是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要去的地方太远了,回不去的……好孩子得学会独立,你哥会照顾你。”
“太小了……”
红队叹息,情绪有些低沉失落。丙一没感到他的目光,他似乎沉入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丙一试探想多谈起些哥哥相关的事情,但红队又陷入了自言自语的混乱状态,一会叹息说:“我没有见过你,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吗?唉,真不该,国家在讲计划生育,我们给国家拖后腿了。”
一会又有些高兴,说:“你哥哥不爱说话,你娘平日里也不爱多说话,我要教你多说说话,以后我们多说说话。”
他说话颠三倒四,絮叨着又说回到计划生育,说他们工作性质特殊,计生办应该追查不到,但也得积极上缴些罚款,才能生的安心。但很快他又忧虑后悔,说还是不该生,他们受污染太久了,怕生下来的孩子有病。
“你娘可能会打掉你,但她不是不爱你。”
红队压低声音,他本来声音就小,特意小声后更像是气若游丝:“你看,你是蜘蛛猫,明显是出什么问题了。你哥其实也有毛病,他也是只猫。”
“人和人怎么能生出猫来。”
红队郁闷嘀咕,又忽得振奋,说生小孩才算小孩,生猫不算人数,也不算给国家拖后腿。那位说无论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你是个白猫,是好猫。
他的逻辑把自己给说通了,整个人就安详起来,呼吸都平稳了不少。倒是丙一被绕了进去,心惊得想这是红队混淆了过去和现在,还是说他跟他哥出生时真的是猫??这问题听起来挺蠢的,但这旅程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导游旅客强的绝对算是非人,生个猫好像也是正常的……他难道真是猫吗?
但当他若无其事问起‘哥哥出生时是猫?’时,红队忍不住笑的一直咳嗽:“又不是聊斋的志怪故事,你哥刚出生时当然是小孩啊,你们怎么可能是猫。”
丙一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心中无奈暗笑,红队这是精神印记衰弱过去现在混着说了。他的话翻来覆去分析深思反倒可能会把自己带歪到沟里,不用多想。丙一意识到时精神忽然松快许多,习惯了深思熟虑反复琢磨,现在不用多想,只要珍惜这最后的一点相处时光。
但丙一刚轻松下来就发现红队沉默下来,以一种忧心忡忡的,沉重的目光望向他,看的丙一心中一突,寻思难道出什么事了?红队这是精神印记快要消散回光返照要开始说正事了?果然,下一刻丙一就听红队沉声问道:“你……是导游吧。”
‘对’
丙一应道,心中情绪复杂。一方面他想了解更多当年的事,红队恢复清醒肯定更有利于交流。但另一方面这种‘清醒’恐怕是这点精神印记到了临终要消散的时候,他希望这最后一刻能慢一些到来,哪怕再听红队颠三倒四絮叨些往事也好。
然而红队接下来说的话跟丙一想的半点不一样!
“我就知道……你是导游,没错,你肯定是导游……”
红队越发凝重喃喃的话语让丙一迅速收敛好情绪绷紧神经,感觉他接下来要透露什么重要消息。红队越来越虚弱,声音越来越小,牵丝传来的心声更是混乱一片。为了近距离听清楚大白猫凑得越来越近,几乎要前爪搭着红队手臂立起身来听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红队究竟在低声念叨些什么。
“连自己是猫是人都不清楚……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小傻子……痴呆也算绝症吧……唉,导游的命啊……”
丙一:?
大白猫听愣了,盯着红队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傻子痴呆绝症导游的??有这么说自家孩子的父亲吗?!大白猫忍不住骂骂咧咧控诉喵喵,喵了几声狐疑看向红队。他真是精神混乱在自顾自乱说吗?还是在故意逗他?之前絮叨的那些也许是真的精神混乱,但从‘小傻子’这个话题开始丙一细品就觉出几分不对味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红队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血腥味顿时更重了。丙一顿时顾不得再多想,担心是自己太重压到红队大白猫连忙坐回去担忧询问,而后它似乎听到红队在剧烈咳嗽的间隙笑了一声。
笑了一声?!
丙一无语,这下他可是真确定红队该是真的恢复了‘正常’,只是经过刚才的那番‘交流’,他心里不再有那种特别复杂难言的情绪,精神不再高度紧张。丙一隐隐觉察到了什么,刚才红队的‘逗弄’也许是故意的,让他能够放松,神经不至于太紧绷。
“导游的精神……很强大,也很脆弱……”
红队咳喘几声,觉出大白猫觉察到了他的用意,低笑道:“太紧绷,容易心神失守……情绪波动的太剧烈……容易引发心魔。”
小儿子聪明又敏锐,而且一看就是个多思多虑的性格,即便他表面平静,红队仍能通过那根连接他们的奇异丝线感受到它心底的在意。
他从谈起猫时思维就不再混乱不堪,然而却不愿让孩子因为他这点精神即将散去,因为他接下来说出的消息精神太过紧绷,情绪波动太过剧烈。他本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可以慢慢温和引导话题,然而老天没给他留太多的时间,他也只不过是一缕早就死亡,残存在黑暗冰原之上的破碎精神,不能做到更多。
‘让他也进来吧……’
感受到丝线另一端白猫的情绪开始波动,红队无奈的笑了笑,他没有力气说话,好在还能用心音同白猫交流。
‘那头雪豹,它是你的旅客……让它也进来吧’
‘这些话,它也能听’
在丙一心中呼唤后安雪豹很快就来到了岩洞深处,显然它一直都守在外面。它早就觉出丙一的情绪和精神都波动的厉害,一进来就将大白猫圈到自己怀里,尾巴缠住它的尾巴,而后冲红队颔首低头
“呼!”
丙一哈了它一口,努力往前面挣了挣,紧张关注着红队的动静。虽然是红队主动让他把安雪锋叫进来的,但当初红导看雪豹舔他就直接结束了‘醒来’的状态这事丙一还记得,生怕真到面前了红队也受不了。
好在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红队那边的情绪很平稳,甚至比之前还要平缓。
‘他看不到’
而这时安雪锋发现了端倪,同丙一低语道:‘你看他的眼睛’
眼睛?
丙一心中一紧,探身看过去。红队一直虚弱垂着头,感受到他动作时并没有躲闪。于是丙一探身过去后看到了他的脸——容貌仍旧模糊,却有一处能看的清楚。原本眼睛所在的地方只剩两个血洞,空洞黯淡,看不到任何东西。
红队瞎了,但是这怎么可能?丙一刚才分明感受到了红队的目光,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啊。
‘因为你对应他,你唤醒了他,他是在‘精神’层面看你’
安雪锋低声道:‘而除你之外的人,他是看不到的。醒来的导游或旅客他们的精神印记状态不同,展现出来的状态不同,红队的精神印记……该是他临死前留下的’
正如安雪锋所言,明明红队‘瞎了’,但他仍好像‘看’到了白猫的动作,安抚温声道:‘没有事,不过是一双眼睛’
‘心有灵犀之间的联系比眼睛,比耳朵还要紧密。我当时是死了,所以不知道你娘有没有活着离开鸿沟。倘若我还活着,哪怕只有一息尚存,我也能感知到她的气息’
‘现在老大和你都告诉了我,红姐当时活着离开了鸿沟,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红队的话安抚效果着实不强,要不是安雪豹一直在舔他耳朵纾解,丙一的心情恐怕难以平静。红队话中透露出不少信息,当年他们的确是共同来探索的北欧金伦加鸿沟,甚至极有可能去到了鸿沟深处。
而后红队死在了那里,再也没能离开黑暗的冰原。
‘那是一次集合东西区,融汇国内外最强力量的冒险。我不是唯一死亡的人,在我之前牺牲的人还有更多’
红队话语平静,谈论起生死就如谈及昨日:‘只是我们的后代如今仍进入了旅社,走上了这条无休止的不归路,看来当年的行动最终并没有成功’
在虚弱的咳喘声中红队断断续续,讲述起了旧日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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