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响后,皇城的灯火熄了一大片,只留下了主干道以及各处望亭的灯火。
一乘小轿从勉宫出发,一路转过御花园,来到了玄武门前,被值班的禁军拦住了去路。跟随在小轿旁的婢子往前行了两步,将手中腰牌向前一递。
那禁军队长拿烛火照了照那腰牌,随后又将灯光往婢子脸上一照,随即笑道:“原来是红霜姐姐呀,这么晚了还要出宫吗?”
红霜将腰牌收回腰间,侧身将小轿让开,笑说:“世子妃才刚得知世子染了重疾,所以赶着回府去看看,劳烦队长开城门放桥下来。”她说话间,身后的帘子被人轻轻挑起,世子妃何四妹满脸沉重地冲着小队长微微一颔首。
那禁军小队长又提灯将两名抬轿的太监照了照,见二人都是勉宫的人,便再无疑惑,令人打开城门。
随着城门开启,小轿刚要离开,却听得身后一声沉喝:“慢着!”
红霜循声往去,见一小队禁军持着明晃晃的火把行了过来,为首的正是禁军大统领杜磊。她只得让轿夫停了下来,只等杜磊上前来,才行了一礼说:“杜统领有事吗?”
见是勉宫的人,杜磊也微微惊讶,问道:“红霜姑娘这个时辰出宫,是公主有什么紧要的事吗?”
红霜又将刚才同那名小队长说的话说了一遍,何四妹也撩起了帘子,同杜磊笑了笑,“杜统领辛苦了。”
杜磊的目光却并未因为她的寒暄而缓和,反而愈发的冷清起来,“还请世子妃下轿接受检查!”
红霜面色微微一寒,“杜统领,我们勉宫出入的车辆人员,可一向是免查的!”
杜磊道:“银霜姑娘也应该知道,昨夜杞大夫在宫里失踪,皇城加紧了戒备,别说是勉宫,就算是帝后的车辆出入宫城,也须得接受盘查。姑娘也不希望,皇上和公主在宫中有任何闪失吧!”
红霜还要分辨,却是何四妹已经起身出了轿,笑说:“杜统领职责所在,理应予以配合。”
她如此大方,杜磊也着实没有客气,抽出佩刀弯腰探进轿中查看了一番,又将轿中软垫掀开,佩刀直接插入坐垫之下连插了数刀,看的红霜瞪大了眼,直嚷道:“杜磊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公主的轿辇,她若是怪罪下来,你吃罪得起吗?”
何四妹也微微诧异,她实在没想到杜磊竟然检查的如此认真。
杜磊闻言回身看了红霜一眼,那一眼犹如冰冻三尺,令那个常年待在深宫中不曾接触世事的小丫头不由的浑身一瑟缩,本能地往何四妹身后退了两步。大统领却不再管他,只同何四妹拱了拱手说:“得罪了。”
何四妹还了礼,问:“可以走了吗?”
杜磊向禁军打了招呼,示意他们开门放桥。
何四妹入了轿,红霜示意轿夫起轿。临走时,何四妹突然将窗帘拉了起来,冲着杜磊笑了笑,问:“杞大夫在宫中凭空消失,杜统领但真不知情吗?”
杜磊眉峰微微一蹙,“世子妃此话何意?”
“没什么。”何四妹笑了笑,“四妹只是觉着有些不可思议,竟然有人能在杜统领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可真真是厉害,同时也令四妹心中震惊。想到帝后与太子、公主皆在宫中,若是有人心怀不轨,杜统领会不会像现在这般束手无策?”
她说完这席话,也不等杜磊的回答,便将帘子放下了。
眼看着垂着粉色流苏的蓝天白云小轿上了桥,杜磊满眼的阴沉划开了一丝裂缝,那裂缝中透出迷茫的光来。可那一丝迷茫犹如昙花乍现,片刻功夫便消散殆尽。将腰间佩刀紧紧一握,他将身后禁军唤了过来,轻声道:“跟上那乘小轿,看看她是否回府。”
那人应声去了。
小轿出了玄武门,沿着城墙一路而去,过提刑司门前,转入杏子街。
长街清冷,何四妹撩起帘子看了看,示意轿夫落轿,自己滑出轿中,同红霜道了谢,又说:“眼下公主身边离不开人,姑娘这就回去吧,王府就在前头,我行几步无妨。”
红霜也不与她客气,揖礼辞了,便沿着来路折回去了。
何四妹一路向前,路过王府门前,却只往那森森门庭看了一眼,便径直打门前过去,一路转到乌衣巷中,停在了张家后门,抬手敲了敲门。
“谁呀?”不多时,门内传来了小厮打着哈欠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下闩开门声。眼看敲门的是个束腰窄袖紫衣姑娘,那小厮便有些不耐烦,招了招手,“就是天大的事,也请姑娘明儿早起吧,就都这个时辰了,即便我给你通传进去了,咱们家两位爷也未必见你。”
何四妹将腰间短剑向上抬了抬,笑道:“那就劳烦小哥通传一声,就说何四妹求见张公子,若是张公子不见,四妹就只能凭着手中这把剑打进去了!”
那小厮听了这话,忙不迭地跑进去禀了。
深秋半夜,张家父子皆未歇下,在庭院石桌上对弈。两人杀的正难分难解之际,听得小厮来禀,张萩先笑道:“她来了,看来外头的天在慢慢变了。”
张相爷示意小厮将人带进来,手中捻着一枚白子,看着棋盘上的布局,苦思之下仍旧无解,只得将棋子搁入棋盒,叹了一声:“为父输了。”
张萩笑道:“若非父亲让了六子,只怕这局还要僵上半个时辰。”
张觅觑了自己儿子一眼,到底是没如何,只道:“为父但真是老了,这天下是你们的了!”
张萩还未应话,那厢小厮已经带着何四妹进来,他便起身行了礼,笑说:“世子妃与世子相处的久了,也学着世子那一身无赖的气息,只是显然您的胆子要比世子大些,如今竟然跑到我张府撒野来了。”
何四妹抱了抱拳,算是请罪,“小女有急事出城,恐兵马司不让放行,故而来求张公子大开方便之门。”
张萩道:“世子妃可是公主座上宾,兵马司再大的胆子,还能拦你的路吗?”
“正因为是公主座上宾,有些事才不大方便。”何四妹看了看面相阴柔的男子,又转头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张相爷,“公主从前的行径得罪了许多人,这一点相爷再清楚不过了。”
张相抬眼看着紫衫女子,漠然道:“夜黑风高,你一个小女子出城作什么?”
“皇宫与皎城,固然繁花似锦, 却需要处处受人桎梏,恰似樊笼。”何四妹微微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又看看路旁灯火,笑道:“星星灯火固然明媚温和,可小女还是更爱漫天繁星无拘无束。”
听她这话,张家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默然片刻,张萩说道:“樊笼不在高墙深院,在人心间。”
何四妹闻言笑了笑,不再接着这话说下去,只按了按腰间短剑,说:“张公子是文人,小女却是个只知拳脚的粗人,若真动起手来,未免有辱斯文。”
张萩笑道:“才说世子妃无赖,这便耍起无赖来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与世子妃走一趟,好像过不去了。”
何四妹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萩便叫人准备马车,辞过老父,带着何四妹直奔东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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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将擦白,敦亲王府的灯火便掌了起来,‘嘭嘭嘭’……急促的敲门声惊飞了庭院中休憩的鸟雀,吱吱喳喳地飞了一团,邱逸棠的声音也紧随着响了起来。
“王爷,宫里出事了!”
不多时,房间门打开,李欢庭只松松地披着外袍,眼还惺忪着。不等他说话,邱逸棠便急急地继续说道:“昨天夜里,何四妹离开皇宫说要回府来,宫里见她到了门口,便以为她果真要入府,不曾回禀;今儿一早,兵马司才来人说,昨夜何四妹劫持着张萩,迫使兵马司的人开了东城门离开了皎城!”
李欢庭回身吃了一口冷茶,瞌睡清醒了大半,凝眉问道:“还有其他人吗?”
邱逸棠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何四妹以张萩的性命相要挟,不许兵马司的人查看马车,也不知道马车内还有其他什么人。皇帝眼下全靠药物维持性命,咱们拿了杞悯,等同将他的药断了,如果他这个时候死了,王爷自然能扶持太子登基,独揽大权。可若是太子这个时候离开了皇城,那咱们拿了杞悯还有何意义呢?”
她都能想到的问题,李欢庭自然也能想到,蹙眉沉吟了半晌,方道:“当务之急,是要清楚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四妹如此着急出城又是为了什么事!这样,我这就入宫去见皇帝,你去见一见张萩,探探他的口风。”
邱逸棠应了声,便划了轮椅离开主院,吩咐人备下马车往张府去。她刚到张府门口,却见一乘红顶小轿正停在阶下,老相爷从府上出来,满脸沉重,唉声叹气。
轮椅声音不小,张觅还未入轿便听见了,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年轻的敦亲王妃自己划着轮椅缓缓行来,身后跟着个五大三粗的老婆子。他停在原地,微微弯腰见了礼后,才问:“王府到此,有何贵干?”
邱逸棠道:“听闻昨夜四妹挟持了张公子,王爷和世子心内不安,深恐张相误会,特意令逸棠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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