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白昼已经很短,才过戌时天色便已经完全黑尽,章云宫灯火通明,大门却是紧紧闭着的。太监总管徐诚焦急地在门口踱步,一旁还有善喜宫的湘江、东宫的媛儿等几个小丫头,面色都不是很好。
眼看着言若公主的软轿在石阶下方停下,徐诚小跑着下了石阶,在半道上迎着公主说:“殿下紧赶着些。”
李言若也想快些,只是剑竹与何四妹一左一右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半点不肯由她,只问:“怎么了?”
徐诚话未出口,眼圈已经微红,只叹:“殿下进去就知道了。”等上了石阶,他叩了叩门,提高了声音说:“熙妃娘娘,言若公主来了。”
里头传来了下门栓的声音,不多时门便打开,熙妃将李言若与剑竹、何四妹三人迎了过去,仍旧让徐诚在外面守着,把门又给关上了。
看到众人如此紧张,李言若一颗心也高高地悬了起来,放缓了脚步往里间去。殿中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杂着鲜血的腥臭味道,有轻微的哽咽声从里头传来。转过月牙门,一眼便看到太子跪伏在龙床前,一只手死死地拽着他父皇的手,一只手抹着脸上的眼泪鼻涕,压抑不住的呜咽声在殿中荡开。
目光掠过太子扫见了床上那张苍白的紧闭着双眼的脸时,李言若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僵在原地不敢动。一旁的剑竹与何四妹自然也瞧见了内里的光景,二人是早已知道了的,此刻也不免红了眼,更不敢松开搀着李言若的手。
趴在床边的太子听到了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来人是姑姑时,泪水便更加汹涌,泣不成声地道:“姑姑,你怎么才来呀?父皇他……父皇他……”
年轻的太子哽咽着,拼命想要忍住的泪水从顺着两颊滑落,与鼻涕混在了一处,从他的唇角流淌就而下,后面的话,他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好像只要不说出口,他的父皇便会睁开眼一样!
李言若的眉头微微地一蹙,眸中露出些许的疑惑来。她实在是看不懂,此刻那个躺在龙床上犹如朽木烂泥的男人是谁,更不懂阿哟为什么哭成那样。她倔强而坚决地别开了左右二人的手,迈着沉重的步子上前,仔仔细细地盯着床上的男人看,想要辨认出他究竟是谁!
比雪还白三分的脸色,像极了被她气到跳脚的兄长;一双修剪的十分有型的浓黑长眉,平静地悬在深陷的眼窝上方,两颊深陷的模样,却与半个月前还丰神俊朗的兄长大相径庭!
“姑姑……”太子一只手紧紧地拽着床上的人,一只手去拉姑姑的衣角,“你说句话吧,阿哟怕!”
李言若的目光慢慢地从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上挪到了自己的侄子身上,看着年轻的太子哭的双眼红肿,胸前的衣襟被泪水湿了一大片,她反倒是将唇角一牵,半笑不笑地道:“你这个样子,要让旁人看见了,岂不是丢脸死了?”
听到了这话,太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又回手去擦脸上的泪水,只是那泪好似决堤的洪,不流尽誓不罢休。他一边擦,嘴里一边说:“阿哟答应过父皇,会替他守护好钧天,会保护好姑姑,不会让你受人欺负的!”
“阿哟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能哭……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流血不流泪……”年才十一的年轻太子倔强地一句一句地念着,上气不接下气,鼻涕和眼泪流进了嘴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行……”
他‘行’了半天,也没行下去,扬起脸问:“姑姑,下一句是什么?”
“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李言若轻轻地应了声,稍稍俯身拿袖口擦拭太子满脸的泪渍与鼻涕,“阿哟别怕,姑姑在这里。”
她将那个小小的人拥入怀中,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肩膀,目光再次扫向床榻上的男人时,一滴泪从眼眶中悄然的滑落,痒痒地淌过脸颊,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何四妹强忍酸楚,背过身将眸中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狠狠地一擦,随后上前,将李盗酒交给他的信递到了言若公主跟前。“阿酒说,圣上去后,将这封信交给殿下。”
信不怎么长,但该交代的事基本都交代了。从君王得知自己患上了同先帝一样的病开始,他们如何制定收权的计划,如何隐瞒病情,如何在君王油尽灯枯时,用致命的剧毒压榨着他的病体残躯;信的末尾,是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
“圣上临终时曾有言,说绝谷兵马若未回来,就不能将他宾天的消息公布。敦亲王李欢庭生有异心,朝中过半朝臣都在他的掌控中,太子若靠他登基,便等同将家国大权都交到了他的手上。”寂静的寝殿内,何蔻珠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圣上说,让公主一切听从敦亲王世子的安排。”
李言若回看了一眼熙妃,显然是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哑着嗓子问:“消息能压多久?”
何蔻珠只负责照顾文成帝的起居,对外头的事并不了解,因此无法回答。
剑竹面色沉重地应道:“知道圣上病重的人很少,且都控制的住,奴婢是担心……”她微微一沉吟后才继续说道:“先前秦院首的死已经有些古怪,加上昨夜杞大夫失踪,如果这两桩事是冲着圣上来的,恐怕幕后之人已经知道圣上的病情,消息只怕瞒不过今夜。”
李言若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问道:“蒋言还有多久能抵达皎城?”
剑竹凝眉回道:“因是领着大军回来的,怕是还须得七八日的光景。”
“七八日,已经够王叔做很多事了,等不了这么久!”李言若沉吟片刻,又问何四妹,“四姐,李盗酒可曾说了什么法子?”
何四妹想起李盗酒那几句近乎无情的话,目光慢慢地移到了太子的身上,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正如熙妃所言,国君新丧,幼主继位,朝政一定会落在李欢庭的手中,而这七八日的时间,足够他肃清朝堂,到时候即便是蒋言与寒门回来,想要力挽狂澜只怕也难了!
可一旦天亮,君王宾天的消息定会四散开来,届时李欢庭率领百官相逼,太子想不做他的傀儡都难!更何况,国不可一日无君,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现在的他们都不是李欢庭的对手。眼下唯一的应对之策,是尽快送太子离开皎城,与蒋言所率领的兵马汇合一处。
可太子离开,只会给李欢庭留下可乘之机,他甚至可以假传圣旨借机登基!除非,有人能够留下来阻止李欢庭名正言顺地登基,而纵观眼下的宫中,似乎无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若是李盗酒在这里,他或许还有办法与李欢庭周旋数日,可……
何四妹的目光慢慢从太子身上移开,掠过了身怀六甲的言若公主,掠过了面色沉重的剑竹与熙妃,最后停留在了新丧的君王身上。
她还未想好该怎么说,李言若却已经先开口,“传太医院的梁实秋去御马苑。”她眸中眼泪已干,声音冷冷清清的,“给太子换上宫婢的衣服。”
李愧抽抽搭搭地问:“做什么?”
李言若道:“送你出宫。”
李愧紧紧地拽住了她的衣衫,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阿哟不出宫,父皇刚刚宾天,身为人子理应……”
“你为人子之前,先为钧天储君!”言若公主声音一冷,看向太子的眸光一改往昔的疼爱怜惜,冷的不近人情,“现如今的你,只差一道传位诏书公于天下便是钧天的皇帝,凡事当以天下大计为先。你当下首要之责,便是带着传位诏书离开皎城,与回京的蒋言部队汇合,在他的支持下返回皎城登基称帝!”
李愧默然片刻,问道:“那姑姑你呢?”
李言若伸手抚了抚小腹,冷冷地道:“你莫不是要身怀六甲的我,同你一道舟车奔波罢?”她说着话,也不管李愧的回应,看了剑竹一眼。
剑竹会意,立即将太子带入偏殿去换衣衫。
等太子走后,李言若的面上析出几分痛苦之色,支撑不住往软榻上靠坐下去,何四妹与何蔻珠不约而同地赶了过来,后者倒了一杯温水递了上去,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李言若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将目光转向了何四妹,“单是剑竹护送我不放心,四姐,能否劳烦你……”
“只要离开皎城,太子便是安全的,危险的反而是留下来的公主!”何四妹沉沉地一摇头,“殿下如今身怀六甲,不能有任何闪失。”
李言若虚虚地一牵嘴角,“李盗酒既然将那封信交给了四姐保管,想必也是料到了这个局面的,那么他也应该和四姐说过,就算我们母子两个的性命加起来,也不及太子一人之安危重要。”
何四妹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苦笑。终究是她轻看了这个小公主,还把她当成初初相识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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