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听到徐诚轻唤，文成帝迷离着张开眼来，眼瞧着李言若仍旧闭着双眼不曾醒来，倒是太子李愧缩在床头，抱着他姑姑的手臂睡得正香。便让人来，“把太子抱出去睡吧。”
两个小太监才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将李愧抱了出去，在外头另外置了床榻香炉，守着他睡去。
李环又看了李言若一眼，见她仍旧无醒来的迹象，才问：“什么事？”
徐诚压低了声音回说：“寒大人在外头求见。”
李环愣了愣，随即让传人进来，又让人端上茶来。徐诚吩咐小太监打下帘子，李环道：“他也不是个外人。”
徐诚便笑了笑作罢，顺手从小太监手上捧了茶奉上，伺候着君王用茶，一边笑说：“就不知道公主和寒大人这根红线，让谁给系上。”
因听到外头脚步声传来，李环把话压在口舌上，吃了口茶提神，便见寒诺进屋来了。先是行了礼，尔后又说：“微臣已经查的清楚，殿下是在慈庵外滚倒，又在外头跌入了河里，已经拿了两个望亭的禁卫来，都称不见人。禁卫已经拿下，连同慈庵的人、当时在场的人也一并问过了，稍有嫌疑的没有放走，押在后头听候圣上发落。”
君王悲痛之后，反倒是冷静下来，不如先前那般愤怒，只说：“此事交给你来办，朕信你，不至于大开杀戒，但也断不能饶了人去。失职的禁军按律该罚的罚，趁此机会，也把禁卫军治一治。”
言罢，他又看向床上的人，轻轻一叹：“想是冥冥之中她母亲在天之灵护佑，才叫她逃了这一劫去。”
寒诺迟疑了片刻，道：“此番倒是世子豢养的那只玄猫功劳。众人因见它跟着河岸跑，又见它跳了河才发现公主落水了。微臣又带着人在慈庵门前查了，现场有大量血迹，有人血，也有猫血和猫毛。想来是那猫见殿下遇险，故而相救。”
李环也见过那只玄猫，因它长得太邪乎，不大喜欢。那猫也不常在他跟前晃，倒是时常跟着何四妹到勉宫来，很合李言若的脾气。
他叹道：“可见牲畜也通人性，李盗酒那样的人，倒是养了只灵猫。”又问：“那猫眼下在何处？”
寒诺回说：“那玄猫受了伤又被河水激了，还一路跟到勉宫来，先前被世子带走，想是带去治伤了。”
文成帝听说也不再担忧，听得外头五更鼓响，那茶水再浓也解不了乏，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正好秦老在外亲自煎了药进来，身后又跟着青瑶红霜两个丫头，他将药递给二人，嘱咐着拿小勺子一点点地从唇缝间沁一沁，又同皇帝说：“这里有老臣看着，圣上还是歇歇吧。”又在寒诺看不见的地方，向皇帝摇了摇头。
李环自己忍耐不住，又放心不下李言若，便叫寒诺：“她若醒来，见旁边没个人，又要耍小性子了。宫里丫头也受了惊吓，反而不好伺候，好在她还肯听你的话。”
这本来于制不符，寒诺却也没多说，只应了声是，送了皇帝出去。外头一众宫嫔早已奉旨离去，秦岚也是上了年纪，叮嘱了两个丫头一些琐事，也便在外间歇着了。
那红霜与青瑶一夜提心吊胆，把眼睛哭肿了，脸也吓白了，好在手脚倒还伶俐，喂完了药，又在一旁守着。寒诺见她两个只打瞌睡，便叫二人也去外头歇去，自己搬了个凳子在床前，又随手拿了搁在床头案几上一本《山海经》翻开看着。
屋子里燃着一支梨花香，只开了东南角一个小窗口，月光铺了一道口子进来，有风吹着外头的凉意入殿来，软纱青帐轻轻地晃动着。
屋子里的灯火跳跃着，好似随时会被扑灭一般。
“寒诺……”
寒诺听得一声轻唤，忙应了一声，又去看床上的人，却见言若公主双眼仍紧紧闭着，只眼角淌出一行泪来。他又惊又喜，忙丢了书跪在床前，附耳去听她说什么。
只听得李言若嘴里飘出两个字：“我疼。”
他满脸的冷静支持突然间便绷不住了，垮成一丝丝心疼与内疚晕开在眼底。他伸手轻轻地把那只小手握住，轻声地安慰：“吃了药，就不疼了。”
“药苦……”李言若扁了扁嘴，眼睛仍旧没睁开，只是泪水更加汹涌了，喊说：“父皇，你等等我。”
——
所有人都在指责她不学无术，说她是个祸害。她一个人立在陌生的天地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孤独，恐惧，绝望，全身都在痛，也很冷。她只能把自己蜷缩起来，抱紧自己。
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粗糙的指腹拭去了她脸上冰冷的泪。她抬眼望去，见是个锦衣华服的妇人，只是看不清容貌的，她却能感觉妇人在笑。在那只手缩回去时，她忙忙地伸手抓住，怯怯地问：“母亲？”
那妇人没有理会她，微微含笑的嘴角被微风一吹就散了。惶恐与不安重新爬上来，她急的原地打转，想要追寻着那些粉末的踪迹去寻找，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
“言若！”
一个声音穿破层层白茫茫的云雾传入她耳中，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她喜的往前一扑，“父皇！”那身影却被她一扑就散，又在别处聚拢成型，问她：“言若，你真要随着父皇去吗？你舍得寒诺吗？”
寒诺？
李言若歪着头想了想，这个人是谁？为何父皇问她舍不舍得？就算要问，不该是为皇兄和阿哟吗？
她的脑海里一直缠绕着这两个字，好似魔咒一般，不断有零碎的画面跑进她的脑海里。那个抱着双枪一脸冷酷的小男孩，那个一语不发远走他方的少年……那个重逢之后对她仍旧冷言冷语的男人！
他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反正，他的都很讨厌她；反正，他迟早也会成亲的；反正，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的。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开始纠疼起来，一点一点地撕裂开，旧伤加新伤，层层叠叠地化作了泪水淌了出来。
——
“殿下……”
寒诺把一张帕子擦湿了，仍旧擦不干脸上的泪痕；一只手反被李言若死死地拽着，稍微一动她便又加大了力，反倒牵扯了自己身上的伤口，痛的闷哼出来，他便不敢再动了。
又见李言若唇瓣一动，便附耳上去细听。
“寒诺，你别成亲好不好？”
他觉着好笑，轻声应着：“殿下连这个也要管吗？”
李言若抽抽鼻子，“我会嫉妒你的娘子，会变成你讨厌的人。”
寒诺愣了愣。
“寒诺，你娶我好不好？”李言若无意识地呢喃着：“我很会很乖的。”
战场之上面对千军万马杀伐果决的寒少将军，听到这句话后，浑身都僵住了。他的手里还捏着那方帕子，掌心一片水，不知是帕子上的，还是他自个儿掌心的；另一只手被李言若拽着，也是汗津津的。
他定定地瞧着床上的人。
脸上的伤口上了药，漆黑的膏药拉的长长的一条，把原本精致耐看的小脸蛋都破坏了；那双眼总是瞪的大大的，无论是装无辜可怜还是凶人，都很有精神；嘴更是不用多说了，骂人厉害，给自己找理由开脱的时候更厉害，说甜言蜜语讨人欢心的时候，更是了不得。
她古灵精怪，为祸上下，可真要她下个狠心狠手，又扭扭捏捏千推万辞；对她好的人她便万般维护，对她不好的人她也只是逞逞嘴上功夫。世人都说言若公主嚣张跋扈，可她究竟又曾经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呢？
他复抬手，拿手指把她眼角的泪擦了擦，唇畔微微露出浅笑，轻声应了：“好。”
只听得身后传来响动，他方回神过来，回头一瞧，见太子正瞪大了眼瞧着他。他便把手指竖在唇畔，冲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李愧识趣地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蹑手蹑脚地蹭到了床边，瞧了瞧李言若还未醒来，又看她的手紧紧抓着寒诺的手，便压低了声音说：“我姑姑说，只有成了亲的男女才能拉拉手。”
寒诺不动声色地道：“公主梦中糊涂。”
李愧轻轻哼了一声，说：“她才不糊涂呢，说她坏话她保准都记着。要不信，你说她变成丑姑娘了，她肯定会起来揍你。”
寒诺微笑道：“君臣有别，微臣不敢。”
李愧对他这句话实在不敢恭维，也没在分辨，只褪下鞋子往床里头爬去，盯着李言若脸上的疤痕细瞧，叹道：“这下完蛋了，本来就很难嫁出去了，脸上再添这么一道疤，唯一的优势也没了，可怎么嫁出去呢？”他盘腿坐在里头，双手拄着头，一副任重而道远的神情，“少不得本宫养她一辈子了。”
又伸手在李言若脸上划了划，同寒诺乐道：“亏得她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寒诺无语。好一会儿，眼瞧着李言若眼角泪水没再流了，他才动了动手，她也就放开了。他出了外间来，眼瞧着屋子里宫娥太监睡倒一大片，左右各有一张榻，秦大夫正睡在右方，左边一张榻上薄被掀开，想是太子刚才睡的。他一路轻手轻脚地出了殿，往前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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