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蓝色的,可却飘着细碎的乌云,好似兜了一包水,准备随时破云而下;地上的草才刚刚及踝,一眼望不见边;不远处有一颗桑树,大片的叶子攒成一把巨型的伞,将天与地的界限画的十分分明。
此时无风,可桑树却在猛烈地晃动着,有熟透了的桑葚味道传来,淡淡的,却经久弥香。
何蔻珠不由自主地向那颗桑树靠近,看到那一片青翠间挂着青色、黄色、红色、玄色的果子,以及绯红的衣袂。她满面的疑惑与不安顿时散了个干净,舒心地一笑,说:“大姐,你仔细掉下来把脸摔烂了,姐夫不要你了。”
树上的人回她:“你姐夫不是早就死了吗?”
何蔻珠愣了一下,随即,又听见树上的人说:“我的孩子也死了,你把我也杀死了。”
天边一道惊雷落下,那堆乌云尽数朝她头上飘来,瓢泼大雨落在她头顶,将她浇了个透心凉;桑树的叶子在雨水中被快速地冲落了,满树的果子滴出红红的汁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脸上,阵阵腥臭的味道涌入鼻尖。那一抹红色的身影无处藏身,从树上飘了下来。轻飘飘的衫子滑落在地,露出了里头那一副鲜血淋漓的骨头架子。
何蔻珠又惊又惧,双腿却无法动弹,死死地盯着那具骷髅,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大姐?”
那具骷髅却并未理会她,动了动森白的獠牙,向她扑将过来。
“娘娘……”
脸上骤然传来的痛感,将何蔻珠从那片噩梦中拉离。梦中的感觉却还在,令她惊恐地张大了眼,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眼瞧着主子醒了过来,红樱退后一步跪在足踏上请罪,“奴婢看娘娘被梦魇住了,叫不醒,才打了娘娘一巴掌,请娘娘责罚。”
被她这么说,何蔻珠果真觉着脸上有轻微的痛感,她抬手抚了抚,摸着一片湿润;又听见窗外风雨狂啸,雷电交加,心里反而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梦中的雨水冰凉透骨,那雷好似落在了骨头上,单是听着声音便已经生不如死!
而那个人……不,那具白骨……
想到这里,她陡然惊坐起,拉着红樱问:“大姐寻回来了吗?”
红樱低垂下眉眼,摇了摇头。
何蔻珠颓然地跌坐在床上。
寝屋的殿门未关,风吹着冰炉子里的冷气,带着一旁燃着的沉香一个劲地往面上扑;床帐是用鹅黄的轻容纱制成的,被风一撩拨便轻狂起来,将上面用银线绣着的芍药花昭然于世。
她从未觉着这些娇艳的花朵如此令人厌恶,烦躁地伸手胡乱抓扯。可那些纱帐固定的十分稳健,她扯了几把,也仅仅是徒劳地在手上留下一片血红的痕迹而已。
红樱忙劝:“娘娘瞧着不好,奴婢立即叫人换了便是。”
何蔻珠惨然地一笑,不置可否。她光着脚下了床,行到窗前将窗户往外推开了一条缝。狂风骤雨不会怜惜万物,将窗口那一树芭蕉拍打的啪啪作响,似鬼哭狼嚎一般叫嚣着。
她索性将全部推开,风带着湿气扑在脸上,连同她脸上残留着的汗渍一并滚落下来。
红樱连忙拿了件薄薄的披风给她披上,“这才寅末,雨又这样大,娘娘若睡不着,看会子书或是抚琴也罢了。”她说着话,就要将主子搀回来,却被何蔻珠别开了手。
“大姐生死未卜,我哪有心思做那些?”何蔻珠将披风松松地系在心口,又想起刚才那个梦来,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那个场景,她实在太熟悉了。
人人都道何家长女端庄强势,那是他们没见过她小女儿家的那一面,她也会顶着炎炎烈日爬树摘桑葚,只为了他们三个说的一句“姐姐摘的都好吃”,她也会满头大汗碰一脸的灰,被虫子咬的浑身泛红发痒……
那是独属于他们的瑰宝,是这世界给与他们最好的礼物。
可现在,他们亲手弄丢了这份礼物。
“蒋凤鸣真的是蒋允北杀的吗?”她把声音压低,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来,“会不会是寒诺迫于压力草草结案,拿人顶罪的?”
红樱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听说,寒大人是在青灵寺抓到正对李盗酒和何四妹行凶的蒋允北,又有杜统领的证言,还在蒋允北的下塌处找到了毒死大姑爷的药物。最重要的是,蒋允北自己也承认了罪行,虽然说得是失手误杀,可皇上判定误杀不成立,亲自下令不日处决。”
话说到这里,她便缄口不言了。
以寒诺之聪明,即便是要拿人顶罪,也不会傻到去找蒋允北。任谁都知道蒋允北是蒋言的心腹爱将,又是蒋府的家生奴才,说他杀了蒋凤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可偏偏,如此滑稽的事,它就这样发生了,而且发生的如此契合,让满朝文武乃至护国公都寻不出半点错漏来。
暴雨骤停,天光乍破。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晰,甚至在炎热的夏天泛出了些许的冷意。何蔻珠本能地将肩上的披风拢了拢,将身子歪靠在了窗柩上,任凭雨水湿了自己的袖子。她偏头看着院子里开始匆匆忙碌的宫娥太监,苦笑着轻声地问:“是不是站得高了,眼睛里便看不见从前了?”
红樱是打小在何府长大的,几位小姐间的情谊她是亲眼瞧着过来的,少不得安慰道:“小姐也是为了大小姐好,眼下大小姐正在伤心处,等她想明白了,自然不会怪小姐的。”她轻声说着,又上前掺住熙妃,道:“小姐若是病了,大小姐回来看见又要难过了。”
何蔻珠这才回身仍往床上坐去,眼瞧着时辰尚早,却并无睡意,“替我梳妆吧。圣上这两日忙的忘了自己身体,下头的人又不敢死命劝,少不得本宫在一旁看着。静贵妃眼瞧着是不成气候了,皇后恐怕实在忙不过来……”
她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丫头来敲门,高声禀说:“静贵妃来了,已经入了宫门来了。”
何蔻珠愣了一下,问:“她来作什么?”
“听闻妹妹因何微雪失踪一事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本宫特意过来宽慰。”随着这个清朗的声音传入门来,外头也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开门而入,乌泱泱一大群人几涌入宫中。
何蔻珠打眼望去,只见当头那人一身纯黑的长衫,体格虽然高大却形容消瘦憔悴,两眼及脸颊都深陷,活脱脱便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一只手抱着红眼大白兔,另一只手搭在诚敏的手臂上。
静贵妃梁良,自打入了王府时起,便一向与世无争,与何蔻珠一向无甚往来;只是在她一向听从皇后指令,何蔻珠与皇后周旋时,难免殃及池鱼,但也并非什么深仇大恨;同宫中其他妃嫔相比,她们两个倒是显得相安无事的多。
梁良会这么好心来宽慰她?既然不是安慰,难道是专程来揭人伤疤的?
而更令何蔻珠惊讶的是她竟然在短短时间内消瘦至此,若非她怀中抱着的那只兔子只有静贵妃才能抱到、若非她是由墨宫大宫女搀扶着,她几乎不敢认眼前这个女人了。
她快速地收敛了自己懊悔与伤痛,整理出一个得当的笑容,起身行了礼,“难为姐姐在经历了那样大的事后,还能想着妹妹。”
何微雪失踪还未盖棺定论,也许此刻已经寻回了;可梁景福被流放却是早已板上钉钉,何况流放之徒千里之遥,兄妹两再见难不说,她梁良在后宫可无一个能帮衬的人了。
终日愁眉,衣带渐宽,为兄长,也为她今后的命运!
“聚散沉浮,人生际遇皆由天定。”静贵妃含笑拣了处矮几坐下,随手便把怀中的兔子放在地上抚毛,仍同何蔻珠说笑:“本宫这只丹毛打小与众不同,就爱血腥味儿……”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白兔子便惊得跳了起来,锋利的爪子在她手背上挠出三条血痕,随即便在殿中乱窜;几个跟着静贵妃来的小宫女见状连忙上前,抓兔子的抓兔子,包扎伤口的包扎伤口。
何蔻珠立身一旁冷眼旁观,只是冷笑道:“这样一大早,姐姐非要闹得颌宫都不安生吗?难不成,是想把梁景福被流放的怨气撒到我身上来?”
梁良歉然道:“都是那畜生闹得,等抓了回来必定打死。”又问那边抓兔子的小宫女:“抓到了吗?”
有人回:“兔子躲到熙妃娘娘的就寝的床底下了。”
梁良道:“还不找根竿子打出来?”又同诚敏说:“你亲自去。”
那诚敏便去了,红樱取了撑窗的木条来递给她。众人先将足踏搬开,诚敏匍匐在地,拿木条往床底下扫了扫,只吓得那只兔子冲了出来,众人乌泱泱地又齐齐去追那兔子。诚敏一时竟不起来,满脸古怪地伸手往里头一摸,却只碰到了一节布料,她便往外一拽,竟一时不妨跌了一下。
便问红樱:“娘娘床底下放了什么呢?死沉死沉的?”
红樱道:“一直空空的,哪里放什么呢?”说着便拉她起来。
那厢一众宫女将丹毛抓住,却瞧见它一身白毛已经脏兮兮的,还带着阵阵的腥臭。
“这是血吧?”一个丫头战战兢兢地将目光转向了床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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