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帝正因为何微雪失去孩子一事十分担心，又听闻此事与李言若有关，一时间恨也不是，忧也不是，只是长声一叹，便叫徐诚去传李言若入宫来。
“徐公公且慢。”寒诺出声叫住徐诚，随即禀说：“昨日微臣曾听言若公主提及与何微雪相遇一事，从话中听出，公主虽有与何微雪发生口角，但因着她身子伤了并未计较。”
文成帝与熙妃都将视线落在寒主司身上，熙妃道：“此事非同儿戏，便是公主所为，臣妾也不敢怪罪，只是大姐如今身子弱，心神又不好，经不起折腾。寒大人所言是真的吗？”
寒诺道：“微臣昨日于午时三刻入宫，见公主是在末时一刻，依照公主的脚程，从御花园到望亭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何蔻珠沉吟着，转头看向身边的宫女欢儿。
欢儿禀说：“昨日大小姐是午时三刻离开善喜宫，计算起来，到午时五刻左右正好走到御花园。”
正说着话，外头有小太监来禀说：“善喜宫的红樱及勉宫的剑竹求见。”
“来的正是时候。”文成帝招了招手，示意叫两人进来，也不等行礼，便问剑竹：“昨儿你可是一直跟着公主的？”
剑竹禀说：“是。昨儿上半日下雨公主一直待在宫里，等过了午时听说寒大人入宫来了，便偷偷地出宫去寻。奴婢担心出事，便远远地跟在后头，瞧着公主在御花园与蒋府的少夫人吵了几句，两个都不愉快。当时少夫人身边也没个人跟着，奴婢原也是一人，也不敢丢下公主不管，就没顾虑那样多。”
熙妃问：“你确定，公主只是和本宫大姐吵了几句？”
剑竹点头称是。
熙妃便沉吟道：“既这么着，大姐眼下就不在公主手里，可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她能去哪里呢？”
正这个时候，杜磊又在外求见，说是为了何微雪失踪一事，查来了结果。
文成帝宣了他进来，问：“你查到些什么？”
杜磊道：“微臣已经接到娘娘的吩咐，便派人去昨日当值的人家中盘查，他们皆称昨日不曾见到何微雪出宫。”
“这么说人还在宫里？”文成帝轻轻蹙了蹙眉，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到了剑竹的身上，随即又摇头否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且不说李言若的性子，知道寒诺入宫哪里还会和何微雪计较？便是剑竹是打小跟在身边长大的，断不会说谎骗自己。
可何微雪究竟又去了哪里？
“谭馨那边怎么样？”默然半晌，文成帝方问：“她负责后宫戍卫，一个大活人走丢了还不知道吗？”
何微雪勉强赔笑说：“一听说大姐失踪，臣妾便托谭大人去寻了。”
文成帝又问寒诺：“此事你怎么看？”
此事毕竟涉及后宫，加上何微雪曾在提刑司失去了腹中胎儿，于公于私寒诺都没有插手之处。他想了想，还是道：“既然人未出宫，就说明还在宫里。圣上应该重点排查的，是……”
他声音一顿，众人都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身上。
寒诺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十分委婉地道：“何微雪此时正是伤心时，即便要躲避人，也一定会选择自己熟悉的区域，最有可能待着的地方应该是蒋府。她在宫中人生地不熟，除了熙妃娘娘宫中应该无处藏身。”
话虽没有说明，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何微雪入宫时间虽然多，但过半的时间都是同何蔻珠一处，对于宫中的地形并不熟悉，若是迷了路，自然晓得找宫女太监，不至于失踪如此之久！唯一的可能就是此时此刻的她，因为某种原因，根本身不由己。
至于是哪一种原因，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何微雪不曾在后宫树敌，但何蔻珠有。她们姐妹连心，有人动不了出入成群的何蔻珠，寻到落单的何微雪，未必不起歹心。更何况，即便没有人祸，还有天灾意外；宫中池苑那样多，池水深的也多，平时又无个人把守，且多半种植了莲花。此时初夏，正是莲花茂盛之时，要藏一具尸体实在太容易了。
更何况，何微雪刚刚失去了丈夫和孩子，自己一心呵护的妹妹与弟弟也没有站在她这边，正是万念俱灰时，即便生出轻生的念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何蔻珠早已悔不当初泪珠儿滚滚，‘噗嗵’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求皇上垂怜，救救我姐姐。”
何家大姐的事在皎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文成帝也是体谅何蔻珠与何微雪姐妹情深，才会允许两人相见不必拘束。如今见美人堂前落泪，又生出无限的不忍来，只得亲自将人扶了起来，说：“你不必着急。”又令杜磊：“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杜磊领命而去，寒诺也适时地告辞出来。
两人下了九级御龙阶，杜磊方弯腰与寒诺作揖，压低了声音道：“杜某这条命，是寒大人给的。”
寒诺只做不闻，抬头看了看当空的烈日，感慨道：“身为执法人，不能徇私纵枉，这身不由己的滋味，实在煎熬。”他低头看了一眼正弯腰揖礼的杜磊，忽然微微一笑，说：“杜统领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但真是……”
“杜某并非是为了七小姐。”杜磊冷声打断了寒诺的话，“当年我杜家在钧天也算是大户之家，虽不比上洪家那样，可也仅次于他们。却不料被蒋言高发说我们家药材中夹带了五石散，官府封铺抄家，族中子弟尽皆入牢，尔后被人灭口。若非洪家收留，又让我侥幸遇到了先帝，恐怕我这一生都无法为家人血恨。”
寒诺静静听着，漠然无语，片刻后，方轻声辞了去。
无论当年蒋言为何要告发杜家，无论当年杜家是否几冤枉，都是他们之间的事。这些年杜磊从小小的御前侍卫，升任为禁军大统领，几乎日日与蒋言打交道。面对杀父仇人，他尚且能苦苦忍受这数十年，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帮助蒋允北杀掉蒋凤鸣？
于情理上实在不符合。
但寒诺却很清楚一点，蒋凤鸣该死。人是蒋允北杀的也好，是杜磊杀的也罢，重点是蒋凤鸣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而且这个惩罚并未给圣上带来多大的影响。
蒋言再怎么闹，也闹不到圣上这里。
至于杜磊……
他一路苦思回到提刑司，却仍旧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何会一念之仁放过了杀害蒋凤鸣的帮凶？是因为蒋凤鸣该死？还是念及年少时同在预备营那一点情谊？
他刚回到提刑司，便见秦亮捧着两本册子候在门口。
这两日，提刑司上下又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回提心吊胆的感觉。蒋凤鸣离奇死亡、何微雪小产导致护国公大闹提刑司，换个身手差些的，恐怕早已命丧当场。他们既庆幸提刑司由寒诺执掌，带领着满司的人扬眉吐气；也担忧着以寒诺的身份，即便得罪了人，也可以全身而退，而他们下面这些人可就……
幸好，幸好寒主司家世背景出众，连带着脑袋瓜子也十分灵光，护国公给的三日时间，他不到两日就把案子给破了。而寒主司待下属虽不说十分关怀，却也不曾动辄喝骂。
“才刚户部派人送来了蒋允北以及杜磊的户籍资料。”秦亮迎着寒诺，跟在他后头进宪司，一面走一面说：“昨儿我去的时候，他们还称官员户籍资料是朝中机密，即便是提刑司也没有资格调阅。如今见案子破了，蒋允北受了死刑，杜磊也受了责罚，他们知道提刑司的厉害了，才把这东西送来。”
户部尚书元范早已和提刑司结下了梁子，他会掣肘早在寒诺意料之中，倒也没怎么理会秦亮的抱怨，只问：“有发现关于蒋允北与洪家的牵扯吗？”
秦亮连忙正色说道：“根据户籍所载，蒋允北确实是蒋府的家生奴才，与洪家无半点关系。倒是他父亲在入蒋府前，原籍是高原的，在他少年时常带他回乡祭祖。不知是不是那个时候与洪家牵扯上的。”见寒诺神色没多大变化，他又感叹道：“这些年他隐藏的可真好，连蒋言都被他骗得团团转。”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寒诺随口应了一声，一面往自己办公的厢房去，一面道：“让何乾把月前那桩军饷贪污的卷宗寻出来。”
秦亮为难道：“何乾因何微雪失踪一事告假了。”
寒诺恍然，秦亮又说：“才刚牢头来传话，说是蒋允北要见大人。”又从户籍薄后头取出一本报告簿，说：“这是方五给的关于青灵寺刺客的尸检报告。”
“知道了。”寒诺应了一声，从秦亮手中接了报告簿搁在案上，又打发他去寻军饷案的卷宗，自己则慢慢梳理蒋凤鸣被杀一案的案情。到最后发现，到如今唯一的疑点，只剩下了蒋允北为何要杀蒋凤鸣，还要选择那样的方式来杀？
他是想掩盖什么？还是有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寒主司再次踏入了提刑司监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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