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寺就在秋山西面,距离皎城不足十里之地,策马也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只是山道是环山的石梯,不能骑马,只能步行而上,也须得个把时辰才能看见寺门。
门前有一棍僧看守,见一人身穿大红衣衫,却满身泥土,狼狈地沿着山道跑上来,待近了,才看清是敦亲王府的世子。那僧双手在前行了个佛礼,说:“李施主如此急,有什么事吗?”
李盗酒一口气从山脚奔了上来,只觉胸闷气短,半晌没缓过来。却因山门前不敢造次,同僧人还了礼,急急地喘了一大截,只出了一个字:“何……”
那僧人是个极灵的,只听他一个字,便笑说:“何施主在后山清源湖心亭上,同……”
李盗酒等不及他把话说完,便颔首为谢,一入山门便往后山清源湖去了。
清源湖极开阔,因湖中的水是从山涧中流出来的活水,清澈透明可见底;底部怪石嶙峋,有细小的鱼虾在里头穿梭,偶尔能见一两条锦鲤为这一片清雅之地添了一分鲜明的色彩;沿岸边是倒插柳树,微风一吹便荡了起来,在湖面圈起阵阵的涟漪。
李盗酒沿岸而行,远远地,果然瞧见湖心亭内两人对坐,待疾走的近些,方看清正面对他的就是何四妹。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浑身的力气仿佛也被这口气给带走了,半死不活地倚在柳树上缓和气息,目光却定定地瞧着坐在何四妹对面的青衣老道,看着他后背上绣着的一只仙鹤十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
眼瞧着亭中两人相谈甚欢,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扶着柳树根站了起来,仍旧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前挪动。待入了湖上竹廊,听得那老道说:“如今你也算是有了个好的归宿,为师冷眼瞧着,那李盗酒言行虽然浪荡不羁,与他老子却不是一路人。只是一念魔一念佛,若有你在旁边规劝,兴许将来对钧天能有大作为。”
何四妹笑道:“师父可别这样说,若……”她话还未说完,便瞧见了李盗酒正在曲廊上,朝亭子行来。“可见背后是说不得人坏话的,这不,来了。”
那老道便回身去看,只见来人浑身狼狈,满头大汗,上上下下也瞧不出个世子的模样。
李盗酒还在亭外,便同老道揖礼,说:“师父援手,还未及道谢。”他说话间便入亭中来,见石桌上置了一盘油炸的花生米,一壶清茶两个杯子;他执了何四妹跟前的那杯,敬了老道,说:“以茶代酒,敬谢师父。”
老道捻了捻下颌一把花白的山羊须,笑吟吟地将李盗酒上下一番打量,玩笑说:“世子这幅装扮,倒比我这个云游四方天地为被席的老头还要落魄。”
李盗酒落落大方地坐下,尔后同何四妹笑说:“师父来了,你怎么也不打壶酒上来?”
何四妹道:“佛门清净地,哪里来的酒?”
那老道也说:“老了,比不得从前了,浑身骨头疼,再吃酒怕是等不到寿寝正终了。”
李盗酒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问:“师父云游,想必此番不是路过皎城吧?”
老道将一双雪花眉往中间拢了拢,额头几道沟壑便愈发明显,也将眸中那笑意敛去,露出许多愁绪来;他低声一叹,说:“当年,我为了求道,将七七放到了洪家,还自认为给她找了个更好的去处;这几十年,她在洪家虽然过得好,但受的委屈也不少。老朽来此是想寻她,不说求她原谅,只想对从前犯下的错尽力弥补,却不想路上因事耽搁了,听四妹说她已经离开皎城了。”
旁人的家事,李盗酒并无资格指摘,只沉吟着说:“云中龙凤等同洪家的一块招牌,如今这块招牌砸在了洪七七手中,洪钟为了自己儿子,虽然不会拿她怎样;但依照她的性格,洪家是不会回去了。而杨有善一死,她在世上也就师父一个亲人,想来,也只有师父知道她去哪里了。”
老道勉强笑道:“承你吉言,老道大半辈子都在求仙问道,余生便只在寻她这一件事上。若寻到了,是老天爷开恩,便是寻不到,也是自作孽。只是可怜了她,孤苦漂泊。”
李盗酒笑了笑,不再答话。何四妹宽慰道:“所谓血浓于水,是天也不能改变的。”
她这话,是说给老人听,也是说给李盗酒与她自己听的。
老道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脸上阴霾也扫开,只看着何四妹说:“老天爷待我也不算薄,让我遇到了你们两个。便是将来一把枯骨埋入了黄土,清明节上,还有你们两个为我祭一祭,不至于黄泉路上孟婆桥头无甚留恋,头也不回地就去转世投胎了。”
何四妹替他斟了热茶,说:“那也得师父常常来信,让徒儿知道您到了何处,境况如何?这两年来,您的来信是越来越少,若非此番七姐姐为了杨有善的事到了都,徒儿还不是哪年哪月能见你呢。”
老人吃了口茶,笑着扯了扯自己消瘦面颊上干巴巴的脸皮,说:“你身边有这么俊的娃,只怕要嫌弃我这张老脸了。”
李盗酒适时地将自己的脸凑到老人跟前,嬉皮笑脸地问何四妹:“连师父都说你夫君我长得俊,怎么从来也不听你夸一句?”
何四妹笑骂一句:“臭不要脸的。”
三人说笑一回,总算将刚才的离别伤情给忘了。李盗酒方正色说:“本来还想去信问师父些事,又不知道师父到了何处。如今师父既然来了,小子倒有些关于洪家的事要向师父请教。”
老道便问:“什么事?”
李盗酒问:“师父可还记得,曾经有个叫杜磊的小孩在洪家待过?他是被洪宇收养的,长到七岁上被先帝带回了宫里。”
老道默然沉吟片刻,随即沾了茶水在桌面书了个‘磊’字,问:“可是这个字?”见李盗酒点头,他说:“倒是有些印象,听说当年他家是因为生意失败了,洪宇不仅替他们家吧债还清了,还将他带回府养大,当时老道还劝说此子名字里带有三石,石乃土也,正是水的克星。后来也不知如何了。想来正是被先帝带走,那该是二十年前的事,那孩子长到现在,该有二十七了吧。”
顿了片刻,他又补充道:“当时为了他,七七还闹了好几日。”又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事?”
李盗酒也不瞒他,只将对蒋凤鸣之死的猜测说来,又说:“凭杜磊的身份,他若但真参与其中,恐怕多半是为了洪七七的缘故。”
老道默然。
李盗酒与何四妹也都不言语,三人又静坐了一回,老道方笑道:“罢了,官场上的事我不理会,既然她已经离开皎城,我这就寻去。”语毕,起身出了亭,潇潇洒洒地离去了。
夫妇两个起身相送出亭,眼看着老人的身影消失在沿岸,何四妹才惋叹一声:“这一别,也不知何年再见了。”
又或许,是再也不见了。
李盗酒不言语,从袖中取出那个平安符,递到她跟前,说:“邱逸棠从城隍庙求来的,你替我带着吧。”
“王妃替你求的,我带着算什么?”何四妹虽如此说,还是接过符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静下心来,忽然闻得李盗酒身上那股子酸臭味道,便笑着推了他一把,打趣说:“你这样子,莫非是上青灵寺来化缘来了?”
李盗酒转身望着她,正色说:“小六子出事,我担心蒋言会对你不力。”
何四妹先是一愣,随后又道:“我的身手……”她的话还未说完,听得有水花的声音,一道寒光从她的眼前晃过;她不及多想,带着李盗酒往地上一扑,只来得及低吼一句‘跑’,便又蹿了起来。
就在她动作的一刹那,身后的水里已经上来两人,两片寒刃齐齐向她身上招呼。
因是来见故人,又身在佛门,何四妹不曾佩剑;此处又是湖心小亭,并无任何可替代兵器的物甚,好在她的身手敏捷,虽然双手空空,但应付两人是绰绰有余。
李盗酒后知后觉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眼见何四妹被二人缠住,没敢多想,转身便往曲廊方向去;却不料他刚跑出两步,水下竟又冒出两人来,黑衣蒙面,手里也是拎着长剑,齐齐地朝他要害刺来。
他虽不曾受过专业的训练,但小时候翻墙爬树,长大后也没少打架斗殴,身体倒也有了本能反应,眼瞧着两剑从左右袭来,当即一个驴打滚躲了过去;那黑衣人身手也了得,不等他爬起来,两把剑已经又近在咫尺。
李盗酒就这半起身的姿势,又是往前一滚,模样虽然狼狈,到底是从剑下躲开了。
那一厢何四妹已经将一人打趴下,夺了一把剑在手,眼瞧着李盗酒受困,连连数招将敌人逼退后,欺身上前来与那二人缠斗,令李盗酒得以脱身。
李盗酒知道她身手了得,这三人不是她对手,稍稍松了口气,倚在竹栏笑道:“蒋言这老王八,果真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了,等爷……”
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瞧见凉亭顶上立着一个黑甲短衫的男人,手里持着双锏,目光正冷冷地追逐着何四妹的身影。他心头一惊,“四妹小心,是蒋允北……”
他的话未说完,蒋允北已经飞身袭向了何四妹,他也来不及多说,起身朝着何四妹飞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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