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李盗酒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屋子里各种臭味杂在一起,令人作呕;只是他昨夜吐了个干净,再怎么折腾,也只是在胃里涌出些酸涩的味道来,更令人难受。
屋子里门窗都没开,只是听见外头哗啦啦的雨声。
他起床找水喝,却听找到一个对嘴的鸳鸯酒壶,里头酒还是满的!又瞧见屋子里张扬着的喜气,对昨夜的事是半点没印象了。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穿粉红碎花短衣短裤的小丫头端着托盘进来,托盘里搁着瓮罐和玉碗。她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见世子爷醒了,便上前来请安,“奴婢鹃儿,是跟着我家小姐过来的。”
说话间,又利索地将满桌的喜碟往旁推出个空地来,将托盘搁上头,盛出一碗褐红色的姜水来递到他手中,又说:“小姐一早起来过那边给王爷和王妃请安了,嘱咐奴婢伺候世子用醒酒汤。厨房已经预备下了各色小点菜肴,世子想吃什么?”
李盗酒喝了一碗醒酒汤,不置可否,只说:“把沐七叫来。”
鹃儿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七哥昨夜不小心跌进池塘里,病了。”
李盗酒无语,默然地坐了片刻,便起身出门。
暴雨哗啦啦地把檐水都拉直了,他站在廊下,心里更是郁闷不已。一把伞递到了他面前,鹃儿的声音也在背后响了起来,说:“一早还没雨的,辰末了才想着下,幸好昨儿个没下雨,否则小姐路上就要遭殃了。”
李盗酒撑着伞步入雨中,没理会她的碎碎念。
新房是从西厢腾挪出来的屋子,离李盗酒居的屋子不算远,但离何四妹居的东厢则有一段距离。豆大的雨水砸在油纸伞面,发出沉闷的连续的撞击声,在世子爷的脑海中汇成一片嘈杂。
地面的水溅起一个又一个的水花,沾湿了大红的衣摆;满地落红被雨水打击冲泡,不甘心地一圈圈地旋转,作最后一舞;枝头的绿叶护不了红花,耷拉着头残破地在风雨中飘摇。
九曲回廊连接着各个院落,朱漆褐土散发着受潮的味道,整个东苑安静的只剩下了雨声。
李盗酒一路闲庭漫步般步入东厢,眼瞧着满院红花绿植都被搬到廊下避雨,两个小子正在一堆花草间拧自己湿透了衣服。他的目光在一堆花草中搜寻着,却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一个小子笑着同他招呼:“昨儿个新婚就是不一样,爷可好久没一觉睡过午时了。”
另一人瞧他神色恍惚,打了说话那人一下,又同李盗酒说:“世子妃一早就出去了,说是秋山上的茶花开了,要趁着新鲜采下来做茶花饼。”
李盗酒看了一眼日渐下大的暴雨,怔了怔,随后便转身离了东厢。他一路出府,至门口时,叫门上的小子备好马车出行。
那小子说:“雨下的这么大,在雨中眼都睁不开,怕要出事。爷有什么事打发小的去办吧,何苦走这么一趟?”
李盗酒懒得与他废话,索性也不要马车,就撑着那把油纸伞行了出去。暴雨连绵,间或伴随着狂风,行人早已规避,只剩下夹道的银杏树陪着他在风雨中翻飞漂浮。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冷风飕飕拍在脸上,地面积着的水洼早已湿了鞋袜。
他一路疾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追赶,拉扯着他的脚步迈不大,细碎地在地面溅起一朵有一朵的水花。
秋山离皎城近,骑马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李盗酒却硬生生行了半个时辰;刚到山脚,便见下头歇脚的棚子里坐了一男一女二人,正有说有笑,十分开怀。
他心中那团沉闷终于吐了出来,执伞往棚子里行去。
棚子不算小,能容得下十人歇脚;瞧见他来了,原本对坐相谈的二人都是一惊,随后,女子向他招了招手,笑问:“你怎么来了?”
雨声太大,李盗酒听得不真切,只是将伞一收,大方地在四方桌上寻了一席之地,说:“你怎么也不给我备点吃的,饿死了。”
何四妹皱眉掩鼻,将身子往后扬了扬,“你这身上什么味儿?”又说:“谁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府上那么多人,还能伺候不了你?”
对面的寒浅虽然不如何四妹表现的那么明显,但还是暗戳戳地闭了闭气,打趣儿道:“世子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呐。”
李盗酒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自己都觉着臭;下身的衣裤湿了个干净,正往下滴水。他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道:“白姨人老了,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
何四妹道:“既这么着,另请人便是了,难道东苑还请不起一个厨娘吗?”
李盗酒便不言语了,转头问寒浅:“你怎么在这里?”
寒浅睇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托世子洪福,我如今添为京畿预备营的指挥使,天不亮就要出城前往预备营巡查备案,回都途中遇到了暴雨,便在这里避雨。恰巧……”他将恰巧两个字咬的格外重,以显示自己与世子妃真的是偶遇,希望这位爷不要这么一幅捉奸的神情,“恰巧遇到了世子妃而已。”
李盗酒却不买账,“预备营在东西南北各有一个营帐,怎么这么巧你今日就在这边巡视?”
寒浅讪笑道:“所谓无巧不成书,焉知我在这里,不是为了巧遇世子呢?”
“你们寒门的人,都是这么……”世子爷想了半晌,硬是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他俯身拧了拧衣摆,又转头同何四妹说:“蒋凤鸣死了。”
何四妹望了他一眼,没作声。她自然知道蒋凤鸣死了,昨日何乾来通知何微雪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她不知道李盗酒专程提出来,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李盗酒又说:“何微雪的孩子没了。”
何四妹面露微惊,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她想起昨日何微雪那小心翼翼的样子,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渴望和出于本能的保护。
她默了一会儿,神色平常地说:“没了就没了吧,有时候活着也是受罪。”
李盗酒看着她的反应,希望能从她的眼里看到一丝异样的情绪。可他看了半晌,眼前的紫衣女子,仍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态度,好似那个人活着与死了,那个人失去了什么亦或者得到了什么,与她都没有多大的干系。
“四妹……”他喃喃地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初,是自己告诉她一定会让何微雪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可也是他自己将这一切变成了一场交易;他还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什么都得不到。她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悲喜,只是一如既往地待在他能看见的地方,不远不近,亲疏分明。
“我昨晚吃醉了。”鬼使神差的,他说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何四妹轻轻笑道:“还把人家新娘子都给熏出了新房,在外头凉亭里歇了一宿,今儿一早就染了风寒,还坚持去西院同王爷与王妃请安。”她说着,又瞪了他一眼,“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如人家懂事。”
李盗酒一时无言以对。
夏季的雷雨,来的又快又急,去的也潇洒任性,几个惊雷好似鸣金收兵的讯息,暴雨骤停。
三人步出棚子,天地间骤然一新,遍野疮痍。泥泞道不好走,一路入城时已经午时末了。
躲在茶楼酒肆避雨的行人匆匆出行,生怕老天爷喜怒无常,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往家中赶去。
入城的路只有一条,寒浅被迫忍受了一路的诡异气氛,在入城时便寻了个借口遁走。
夫妇两个慢悠悠行在街头,谁也没开口言语。忽然,斜里一声猫叫传来,二人循声望去,果然看到玄猫就歇在街角的房梁上,浑身湿漉漉的活像是个营养不良的猴子。
李盗酒还未反应过来,沐九已经利索地跳到了何四妹的怀中,十分心安理得地在她怀中蹭了一身的泥水,还顺道向世子爷睇了个挑衅的眼神。
李盗酒恨的咬牙切齿,要将它抓出来,刚把手伸到了一半,就给何四妹打了回来。
“它都这样了,你还折腾它。”何四妹心疼地拿衣袖擦拭着沐九身上的雨水,嘴里埋怨李盗酒:“既然把人家捡回来,就好好养着不行吗?”
李盗酒鄙夷地看着那只贼猫,“一个大男人,总往人家女孩子怀里钻,要不要脸?”
沐九表示:“我是狐,不是人。”
李盗酒看着它自顾自舔爪子的样子,再看看他浑身湿漉漉的毛发,开始怀疑这只贼猫话中的真假。
沐九一眼瞧出他的心思,“要不要我把你从光腚时候的事儿写成书公诸于众?”
李盗酒无语。
沐九成功噎了李盗酒,又在美人怀中把自己一身红到发黑的毛发蹭了个半干,才懒洋洋地开口说道:“你不是让我跟踪蒋允北吗?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昨天他去醉杯酒见了个人。”
李盗酒一挑眉。
三瓣嘴轻轻一动,吐出了两个字:“洪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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