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取江山作酒钱
第一百六十一章: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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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微雪与何四妹之间的仇恨,从她还未出生便开始了。

不论当年的红珊瑚在戏台上的唱腔有多么惊人,不论她的容貌曾令多少人倾倒肯为她一掷千金,戏子始终都是戏子,上不得大台面。嗓子总会倒,容颜迟早老,从来只见新人笑,谁又会在意那座冰冷的院子里,还有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女人正在衣带渐宽。

男人偶尔的夜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而这一切的峰回路转,则是在她怀上孩子开始。

人人都盼着自己能有个儿子传宗接代,偏偏何家三个都是女儿,就连那个一向薄待于她的女人,都开始对她格外上心,期待着从她的肚子里能掉出个儿子来。

何微雪至今还记着那段日子,原本该属于他们三姐妹的父亲,一回到家中便去了那座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小院,听那沙哑的声音隔了老远仍旧清晰;终日以泪洗面的母亲强颜欢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们,等孩子出生便好了!

她却想:为什么一定要是儿子?为什么女儿就不可以?没有儿子,她照样能撑起这个家!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就好了,没有她,父亲不会同母亲吵架,他们一家人又能回到从前平稳安静的日子!

“谢谢!”何四妹保持着最基本的微笑,侧身往后一请:“入座吧。”

何微雪却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可以奚落她的机会,“听说,你入王府后,一直同李盗酒分房睡?”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何四妹将眉头轻轻地往中间一拢。她盯着何微雪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将眉头松开,笑了笑,“如果你只是来寻我开心的,今儿这日子挑错了,我没空,改日吧。”她转身招呼了一个小子过来,嘱咐道:“带夫人入席。”

何微雪却将她一把拉住,提高了声音道:“我还听说,当初李盗酒娶你,只是为了和敦亲王赌脾气闹别扭。”

四周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何四妹反而越发的冷静下来。她扯过一张椅子坐下,仰头看着何微雪。她早已经领教了这个女人的恶毒之处,连杀人都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话是她讲不出口的?

她只是实在好奇:“人的心,究竟怎样才会变成你这样?”

怎样才会变成这样?

何微雪咧嘴冷笑,目光中一片惨淡的凄楚。原本,她也可以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单纯地绕在父母膝下,学女红针织、诗酒花茶!她也可以躲在父母的怀里撒撒娇,等着在豆蔻年华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可母亲的眼泪,带走了她童年的美好,连同她的柔弱、慈悲也一并带走了。她剩下的,只有支撑着这个家的执念,和对那个女人无尽的恨。

原本,她以为这一切都会随着那个女人的死而消失,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多年后,那个女人的女儿会再一次毁了她的人生!

“你真以为飞上枝头就能变成凤凰了吗?戏子始终就是戏子……”

“大姐。”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何微雪的话,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青衫公子满头大汗,分开众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何微雪微微惊讶,随即面色不善地问:“你来作什么?”

何乾犹豫片刻,低声收到:“姐夫死了,让你去提刑司一趟。”

“你说什么?”何微雪将一双精致的眉头微微皱起,一时间将过去种种也望了,笑着伸手揉了揉何乾的头,“这孩子,在提刑司呆傻了,净说胡话。”她说笑着,又转头看向何四妹,继续刚才的话题,“就算你母亲的灵位入了我何府,也改变不了她曾经……”

“大姐!”何乾提高了声音,再次打断了何微雪的话,“蒋凤鸣此刻就躺在提刑司的敛房。”

何微雪愣了一下,随即转身,抬手在何乾的脸上落下一个巴掌。

她这一巴掌显然没有控制力道,将何乾打了个踉跄。

“你姐夫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样诅咒他?”她厉声质问,横眉冷对,“你但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吗?”

何乾勉强站稳身子,咬了咬唇没有言语,只是用一种且悲且怜的眼神望着她。

在他的注视下,何微雪高昂着头,面带微笑,转身离去。她的脚步又沉又稳,右手托着腰,左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小腹。

才从大夫嘴里得知的喜讯,还没来得及告诉孩子的父亲。会是男孩还是女孩?该起什么名字?

他们从未讨论过这个话题,怕一提起,便会伤了彼此。

敦亲王府的后院出去就是杏子巷,巷子巷尽头是高高的护城墙,只要沿着护城墙走上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能看到提刑司的高楼。

绣着牡丹盛景的布鞋踏在青石板道上,发出沉稳有序的脚步声;撒银红裙一路拂过夹道的浅草,不过空余了一阵摇曳,以及身后那一声声短促而急切的呼唤。

何微雪在转角处停下,看着那幢蓝白相间的独特院子,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她抬起右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捂住小腹的左手微微用力,将轻微的疼痛给压了下来。

她低眉看了看小腹,仿佛看到了那个小生命在向她招手,立即露出了慈蔼的笑容。

她歇了一会儿,终于又有力气往前行去,一路拾阶而上。

提刑司门前值岗的差役原本正在说笑,看到何微雪的那一刹那,满脸嬉皮瞬时跌落,落在何微雪身上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与怜悯。

他们在提刑司当值的时间不短,见过太多来这里认领尸体的人,哪一个不是一脸平静地笑着进去,尔后再悲天跄地哭得死去活来。

何微雪从腰间荷包掏出两锭碎银,塞进两人手中,柔声道:“劳烦,我要见蒋凤鸣。”

两名差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见那两锭碎银又塞了回来,其中一人转身往里走,示意何微雪跟上。

何微雪低头看了看被塞回来的银子,十指轻轻一颤,连同整个荷包一并掉了下去,散了一地的碎银。她一时间也顾不上,忙忙地跟着进去了。

午时末,未时初,日光正毒辣。提刑司至高只有两层楼阁,植被也多不过及腰,根本无法遮挡强烈的日光。

何微雪一路跟在那名差役的身后穿堂过巷,被带到一处庭院中,那差役便转身走了。她满面疑惑,茫然四顾,却在九曲回廊下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言若公主与提刑主司。

两人显然也看到了她,寒诺先上前来,看了她一会儿,说:“跟我来吧。”他领着那个一身锦缎华服的女人,推开了敛房的门。

扑面而来的冷气令何微雪全身一个战栗,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了小腹,身子往旁边一侧,想要避开那股逼人的寒意。

寒诺往旁边侧身,将那一具静静躺在停尸台上的尸体呈现在那个女人的面前。

何微雪扫了一眼,笑了笑,“寒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要见我夫君。”她疾步上前,指着停尸台上那具尸体,大声质问:“你带我来看他是什么意思?”

忽然,她的眼角余光顺着指尖扫了一眼,扫到了一张记忆中熟悉的面孔。她慢慢地转头望了过去,目光一寸一寸由上至下检视着那具尸体。从眉眼到口鼻,从他苍劲有力的五指,再到修长有型的腰身,简直和她的夫君一模一样,只是皮肤苍白了些,身上穿的邋遢了些。

她歪了歪头,问:“这人是谁?怎么那么像……”她说着话,上前去在他脸上摸了摸,“该不会是贴了人皮面具吧?”

“也许吧。”寒诺淡淡地应了一声。也许躺在停尸台上的,只是一个披着人皮面具的禽兽而已,只是他一直没找到揭下那张面具的方法。

冰凉的触感随着十指传遍了全身,令何微雪浑身的寒毛都倒立起来,只觉的小腹传来了阵阵剧痛,几乎站立不稳。她始终没有找到那张脸上的伪装,反倒是在一遍遍的抚摸中,确认了那具尸体,正是她的丈夫蒋凤鸣。

“凤鸣?”她俯身在男人耳边轻声唤着,一如每一个在他身边醒来的早晨,只需要一声,他便会睁开眼来。可这一次,她接连换了数声,那个男人仍旧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台子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

“大夫说,咱们孩儿很健康,应该是个男孩,你赶紧给他取个名字。”她捏了捏男人的耳朵,又捏了捏他的鼻子,将手伸到他的腋下试图将人扶起来。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根本无法承受那具尸体的重量,只是徒劳地将他从停尸台上挪动了一下,令蒋凤鸣半边身子都悬在半空。

寒诺见此,上前一步扶住了蒋凤鸣的尸身,却被何微雪一把推开。

她一只手费尽地拽着尸体,另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小腹,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寒诺,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厉声喝问:“你要做什么?”

“他死了。”寒诺神色平静地望着她,声线平稳,古井无波:“蒋凤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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