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妹仍旧穿一身绛紫窄袖短衣，长发高高挽起，即便没有佩剑，她洒脱爽利的身手也显露出来了。眼瞧着李盗酒从寒门闲庭漫步般行出，等他到了近前，才笑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种新郎官的，明儿个便是大婚典礼，今日还偷跑出府。便是害羞，也是往家里躲才对。”
李盗酒径直往外行去，不咸不淡地说一句：“爷又不是头一遭成亲。”
何四妹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行了好一会儿，才说：“既然无法改变，就坦然接受。逃避不像是你的性格。”
“小爷我来寒府是有事。”李世子扯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连眼睫毛都不带晃动一下，“就喜欢看李欢庭看不惯我又不能干掉我的样子。”
何四妹没再多言，二人一路沉默回了敦亲王府。见邱逸棠正在府门口候着，见他们回来，稍稍松了一口气，往后递了一句：“快通知进去，世子回来了，准备好热水。”
又转头厉声喝问李盗酒：“你怎么回事？阖府的人都派出去找你了，喜服也不试穿，迎来往送的事不都该你亲自操办的吗？”
李盗酒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沐七和我身形差不多，喜服让他试穿就行了。”
奴妇抬着轮椅追了上去，邱逸棠道：“李盗酒，现在成亲的人是你。”
李盗酒头也不回地朝他招了招手，说：“我不介意你们换个新郎。”
邱逸棠气的哑口无言。
三人一道入了厅，李盗酒就瘫在躺椅里，一副‘小爷乐意’的神情，得意洋洋地看着气急败坏又无可发作的邱逸棠。
“沐七，把喜服拿来。”何四妹往外吩咐一声，只等沐七将喜服拿来了，才又说：“把你外衣脱了，替世子试喜服。”
沐七顿时觉着浑身一凉，僵硬地将头往小主子那边偏了偏，果然接收到了一个足以杀死人的眼神，顿时离了世子妃三丈远，躲到了门外，赔着笑脸说：“爷不就在这里吗？世子妃可别为难小的，小的还要去看着入库呢。”
何四妹转头看着李盗酒。
李世子一脸‘与我无关’的无辜样子，起身从案上拧了一颗葡萄塞进了自己嘴里，说：“这小子，欠收拾。”
何四妹点了点头，“确实欠收拾。”话未说完，她已经上前，拎着李盗酒的衣襟将他从躺椅上拎了起来，伸手去扒拉他的衣服。
李盗酒草草地去挡，痞笑着道：“还有人在这里呢。”
何四妹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闹够了没有？那么多人为你忙活，你一句不高兴就置之不理，害的阖府上下为你受罚。纵使他们只是个下人，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这么大岁数了，再怎么和王爷闹，与其他人什么相干？为了你的事，王妃几日不曾歇息……”
李盗酒出声打断了她，“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一次是站在我这边的。”
何四妹哑然，怔楞地望着他。
李盗酒长的不俗，甚至比大多数男儿都要帅气，只是他一贯嘴欠，又爱作一副浪荡的嘴脸，总是令人忽略了他的外形。而他似乎也不知道，当他收敛起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望着一个人的时候，是一件既美好又残酷的事。
在他的注视下，何四妹松了手，将喜服塞入他手中，“试试吧，若是不合身或者不喜欢，还可以改。”
话未说完，她已经转身出门。
李盗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喜服摔到了一边的茶几上，转头瞪向了邱逸棠：“你是不是一定要往我心上插刀子你才好过？”
“我……”邱逸棠一时无言，默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我只是希望你能好过些。”
李盗酒疾步上前，双手撑住了轮椅扶手，将那个娇弱的女子圈在逼仄的空间里，无处安放的目光只能与他对视。
“像你这种人，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夫妻吧！相知相许举案齐眉才是夫妻；白首与共生死不离才是夫妻；同舟共济风雨无惧那才叫夫妻。你以为，随便抓个女人来，穿着大红衣服拜了天地就叫几夫妻了吗？就像你和李欢庭那样？”
“你……”
偌大的王府，尽数归邱逸棠打理，这个年轻的女子处理起来都是游刃有余，从不曾出过纰漏。可面对李盗酒，她总是连话也说不利索，一堆的是非道理难以启齿，最终只能化为一声：“你放肆，我是你小娘。”
李盗酒伸手在她脸上抚了一下，如蜻蜓点水，却叫小女子羞红了面颊。
“小娘？”他有些神经质地呢喃着这两个字，“是呀，你是我的小娘，所以尽心尽力操办我的婚事，是应当的！李欢庭肯冒天下大不讳将你扶正，说明他还是爱你的。”
邱逸棠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徒然地嘶声喊道：“你为什么总不肯让我安生？”
李盗酒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恍惚。
“究竟是谁不让谁安生？”他伸手捏住了邱逸棠的下巴，观赏着她惶恐的神情，“你既然已经嫁给李欢庭了，就好好做你的敦亲王妃，还来招惹我做什么？”
他看着全身都在颤抖的人，目光中全无往昔的冷嘲热讽，仿佛有无尽的悲伤从那双好看的凤眼里流淌出来，连同他的声音也变得喑哑。
“我救你一命，你也赔了一双腿给我，咱们两清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各自无干！”
下巴上的钳制一松，邱逸棠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喘着粗气看着李盗酒远去的背影，抓在扶手上的手慢慢松动，露出扶手上红色的机括来。
那是李欢庭特意命人为她量身打造的轮椅，不仅是她的代步工具，更是她防卫的武器。如果，刚才李盗酒再迟一步松手，她就会按下那个机括，三支涂了烈性麻药的短箭就会射入李盗酒的身体。
白皙的面庞上红印不见消退，她整个人都瘫在轮椅上，双手搭在膝上，徒劳地虚虚握着一把空气。良久，她才慢慢有了力气将双手举到了自己眼前，一个惨烈的笑绽开在她的嘴角，伴随着低低的笑声，一并被晚风带走。
——
“每次一碰上四妹的事，你就失控。”玄猫昂首挺胸盘在窗口，赤色的双瞳里倒映着瘫在床上的那堆‘烂泥’，声音一贯压得很低，像个到了中年的邋遢大叔：“什么话不能讲清说明了？”
它的声音刚落下，凭空飞了一块脆糕过来，被它眼疾嘴快地一口噎了下去。
被美食成功愉悦的玄猫吧唧了两下嘴，又说：“照我说，这一摊子烂事你也别管了，带着四妹浪迹江湖多好。”
“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心烦意闷的李世子索性将整个碟子也扔了出去，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清脆响动，他索性拉过被子将自己连头一并掩住。
世子爷常年在外鬼混，他的寝屋等同摆设，除了一应应景的桌椅床榻，也就那么一个花架子是他自个儿心血来潮时动手捣鼓的，靠着墙壁种了一架子的爬藤植物。当然，世子爷只管种，照料花草的责任就落在了世子妃的身上。
而玄猫沾了世子妃的光，得以在花架子中间寻觅方寸间作为自己的穴居，冬暖夏凉，十分称心如意。
李盗酒脾气臭不是一两天的事，他心情不好时，连房子都敢拆，方圆五百里不留活物。玄猫仗着自己身型小巧，几个纵跃缩回了花架子上，确认自己猫身安全得以保障后，才又开始絮絮念念：“当初你可是答应了四妹，要将何微雪就地正法的，如今你的事是办成了，何微雪安然无恙屁事儿没有……”
李盗酒被它念的心烦意乱，骂道：“你说你也算是活了几百年长了些见识了，怎么还像隔壁家婆婆那样，婆婆妈妈没完没了？”
玄猫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上的碎糕，“我是怕你一想不开提前去了阴曹地府，回头还和阎王老头儿说我欠了你人情，连累我下辈子也得跟着你！既然能在这一世解决的事，你就多耐烦几日，等我把恩情还完了，你要死要活的我也不拦着。”
李盗酒回了他一句十八禁，自个儿翻身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问：“蒋允北这两天有什么动静？”
玄猫愣愣地一抬头，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哪里知道，这几天不都一直跟着你吗？”
“你……”李盗酒一句脏话刚到嘴边，想了想自己堂堂一人类，和一只废材狐狸计较实在失格，只好将到了嘴边的火气又往肚子里压下去，“别偷懒了，赶紧去。”
想了想，他又道：“你要有时间，就多去蒋府转转，要能吓死何微雪，我给你记头等功。”
玄猫刚刚站起的身子听到这话又给蜷了回去，“害死人我要折寿的。”
李盗酒惊讶：“猫不都有九条命吗？”
玄猫一爪子将一盆吊兰掀翻，瞠目怒嚎：“白狐！白狐！”
李盗酒起身望向地面，满地的碎陶瓷烂泥土中，那株将将抽芽开花的吊兰被无情地摧残夭折，结束了自己短暂的花生。
沉默了三秒，一声怒吼响彻云霄：“你嚎归嚎，别动我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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