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之上,君王高坐九级玉阶上方,一双手搁在九龙飞天镶金描红案上,借着案前折子的遮挡,十指微微蜷缩,将无法隐忍的情绪宣泄在掌心的疼痛中。
一桩小事,三人各执一词,拿不出个解决之道来;其他人望风而动,满嘴附议同参,畏手畏脚;而唯一能站在他这边的寒诺,身在提刑司,掌管的是刑律上的事,又常年远在边关,他一开口,那三只老狐狸必定一大堆话堵他的路。
赫赫百官,他却仍旧是孤家寡人。
一个小太监悄然滑入明堂,从背后绕到了徐诚身边,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徐诚立即同文成帝禀说:“言若公主带着太子在外请见。”
文成帝烦闷地一招手,“有什么事,等散了朝再说。”
还不等徐诚将小太监打发出去,两个小小的身影已然出现在明堂门口,李言若提高了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听说皇兄要追封襄嫔嫂嫂,皇妹在外侯了一早,准备要将这桩事揽下来自个儿操办,却不料等了这么久也没个音信,便斗胆上来问一问。”
言若公主性极活泼,平素着衣都是以鲜艳明亮为主,今儿登上朝首,却是一袭长长的拖曳蓝色对襟宫装,衣身用银线勾勒了各样花卉的图案,汇总成一朵盛开的极大的牡丹;她的头发也一改往日俏皮的装扮,只用黑色的绑在脑后,简单地用一支翡翠雕的柳条作装饰,化繁为简,却又尽最大限度地将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给凸显出来。
她牵着一身明黄盘龙卧凤衣衫的李愧,昂首挺胸,一步步登上明堂之首,向高高在上的君王跪请问安,尔后又向朝首三人行礼问好。
“此乃朝臣议事之地,公主一介妇人,岂可登堂入室?”敦亲王年辈高资历厚,连皇帝都要对他敬让三分,一个李言若,他还真没放在心上,“还是早些退下,免得圣上为难。”
李言若盈盈一笑,无辜地问:“王叔究竟是见不得侄女儿呢?还是对妇人有什么偏见?”
李欢庭也笑道:“公主说笑了,叔叔只是就事论事,祖宗规矩摆在那里,不敢违背。”
李言若道:“言若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不曾听说过哪条祖宗的规矩,不准我在这个时候来这里。”
李欢庭自然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只向皇帝一揖礼,说:“公主若要在此,老臣无话可说。”
后面一众老臣跟着道:“臣等也无话可说。”
文成帝咬了咬牙,目光沉沉地逼视着李言若,喝道:“出去。”
李言若浑然不管兄长眼中的警告,笑着朝李欢庭福了福礼,说:“既然王叔不谈政事,那言若便同您唠唠家常罢。十年前,李世兄将将回到皎城,王叔便将其生母陈氏的灵位入了宗祠,还将其姓名写入族谱。按理,陈氏当年是被王叔亲自逐出府的,她也只是一个通房丫头,是不能写入皇室族谱的。”
李欢庭眉头微微一皱。
王侯将相,总也有不可为人道的一面,纵然敦亲王在朝中一人之下,可回归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是失败的。
“王叔别误会,举出这个例子,不过是想说明,法理之外尚有人情,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您说我一介妇人不能登堂入室,可古往今来,多少豪杰女子走出闺门比过了须眉儿郎?王叔最爱的一出戏,不就是花木兰替父从军吗?难道你能否定了历史上武皇的功业?”
李言若一席话说完,不等李欢庭说出,又转头看向蒋言。这个差点失去了自己儿子的老人,立在明堂之上,仍旧身姿挺拔老态龙钟。
“据言若所知,当年国公夫人去世,蒋大人遍寻迦南沉香为夫人造棺椁,于灵前痛哭三天三夜至不能上朝,先皇感念大人与尊夫人伉俪情深,特意追封先夫人为一品诰命,以皇亲之礼入殓,赠白、绿如意两柄;蒋大人,按照祖宗规矩,您是不是得开坟移棺,归还国宝?”
蒋言不料李言若竟将陈年旧事搬出来说,只冷哼一声,说:“先帝恩赏,老臣愧受,不得不领。”
李言若笑问:“你的意思是,先帝恩赏你便使得,当今圣上要恩赏太子便使不得?”
蒋言道:“公主这是断章取义,刻意曲解。”
李艳荣挑眉问:“这么说,皇上要恩赏太子,是使得的?”
蒋言冷哼一声,不作理会。
李言若倒也不追着他问,又转头看向张觅。这些年来,她没少同这位左相打交道,无论何时何地,两人都不对付。因此,她倒是大大方方地收敛了笑容,看了张相一眼后,目光又是一转,落在了提刑主司寒诺的身上。
她皱着眉头,满面担忧地问:“昨儿个本宫在勉宫伤了皇后玉面,寒大人替本宫断一断,该领什么罚?”
寒诺怔了片刻,随即道:“断案讲求真凭实据,若要微臣来判,须得知道前因后果以及详细情况,人证物证俱全,方可言说罪责。”
李言若叹了一声,说:“皇后也是一番好心,说长嫂为母,要替我母妃好好管教管教我。我倒是觉着她这话实在不妥,我母妃为了我仙逝多年,早已化作一抔黄土,皇后花容月貌正直华年,怎敢将她比作一个死人看待?”
寒诺无语。
这一套歪理邪说,不用说,一定是李盗酒教的。
张相轻轻咳了一声,笑着将一双眼都眯了起来,说:“皇后只是关心殿下。”
“言若知道,关心则乱,我也时常如此。”言若公主云淡风轻地将自己从前闯下的祸,用这四个字归结了,顺道还替自己镀了一层金,“从前为了我这个侄子,可没少操心,纵然如此,我也不敢说能替他母亲照顾他。”
众人无语。
李环实在听不下去了,“说了这么半天,你究竟想说什么?这里是朝堂,不是你的勉宫。”
李言若无辜地耸了耸肩,“既然王叔不肯说政事,皇妹只好说些别的了。皇兄若着急,只将追封襄嫔嫂嫂的旨意给我,我二话不说便走了。”顿了顿,她又说:“好不好,是你的妻妾,哪有丈夫为妾侍正名,还要经的外人同意的?”
敦亲王道:“老臣以为,言若公主言之有理。”
此言一出,莫说是李言若,便是满朝文武都惊讶了。敦亲王立身朝堂这么多年,从来只有他人附议他的,何曾有见过他附议别人的?何况此人还是他一向最不待见的言若公主,这可真是一桩奇谈了。
随着敦亲王这一句,朝中一片附议声起,连赞公主大义英明。
蒋言却道:“古往今来,后妃位份都有定例,皇贵妃只能有一位,将来各位娘娘或有封赏,圣上难道还要为此破例吗?”
张觅不紧不慢地道:“既如此,不如各自退让一步。皇贵妃只有一个位置,但贵妃位置却有两个,妃位也有留个;现如今圣上的后宫之中,只有一位静贵妃,她原是先皇的恩赏,才得以入王府居侧妃的位置,圣上登基后她本该为顺位为皇贵妃,到底因为出身低降了一阶;既然有这个先例,圣上要恩赏襄嫔,追封为贵妃也不错。”
蒋言仍旧不服,说:“既然贵妃已有一人,也是独缺的位置,将来若有娘娘晋位,是越过贵妃直接晋升为皇贵妃,还是要将静贵妃升为皇贵妃还是降为妃呢?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罢了,既如此,追封襄嫔为贤淑妃,位在六妃之首,众卿家可还有异议?”文成帝眸色深沉地将众人一扫,语调冰凉,“还有什么事快些禀来,朕乏了。”
众人皆称圣上圣明,又无旁的事要禀。却是太子先谢了恩情,又再说:“儿臣有事要禀。”
文成帝警告地瞪了太子一眼,又望向了李言若,说:“太子,有什么事,散了朝再说。”
太子道:“等散了朝儿臣同父皇说了,父皇也要等明日开朝同众位大臣议过才能给儿臣答复,既然今日都来了,不妨今日说了罢。”他又转身朝李欢庭一拜,说:“二爷爷也在这里,我要是说错了什么,也好及时纠正过来,免入歧途。”
李欢庭乐呵呵地抚了抚须,说:“不知道殿下有什么疑问?”
李愧便说:“儿臣在御书院听老师讲,百善孝为先,为人子女,但为父解忧为母分愁,儿臣每每看到父皇为了钧天积案劳牍废寝忘食,儿臣却屡屡惹祸,实在非人臣人子之道,心里万般愧疚。”
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毕竟血浓于水,自己儿子什么德性,文成帝心里明镜似的,漂亮话听一听也就行了,不能当真。他静静地等着李愧说完了,才说:“你只要专心跟着老师念书,少跟着你姑姑闯祸,就十分体谅朕了。”
言若公主表示很无辜,“皇兄这话便错了,我只是好奇心旺盛了些,谁能想到阿哟的好奇心比我还旺盛呢?”
“呵呵……”文成帝一阵冷笑,不想搭李言若的腔,只问李愧:“你又想干什么?”
李愧一本正经地道:“儿臣听说,前些日子丢了些银子,张相爷苦追不回来,不妨交给儿臣试试!”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m.feisxs.com
飞速中文唯一官网:feibzw.com 备用域名:feis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