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我一直没搞懂。”李盗酒坐的累了,索性转身靠在了牢门上,歪着头问:“何家的势力并不大,对你并无多少助益;何微雪虽有几分姿色,但其性格专横跋扈,实在非宜家之人,你怎么会想到娶她呢?”
“以世子的身份地位,值得拥有这世间最好的姑娘,你又为什么会择了何四妹呢?”蒋凤鸣微微发笑,“据我所知,你们之间还有个约定,到现在还没做上正经夫妻吧。”
李盗酒撇了撇嘴,默了半晌,方讪讪地道:“权当是我利用她了,可何微雪呢?王山那本尸检报告,即便是被翻出来,只要何微雪将那串珊瑚珠子丢掉,所谓的铁证也就成了一张废纸……”他脸上笑容渐渐褪去,满面阴沉地望着面色温和的男人:“断南河,引水高上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不是小数,如此庞大的工程,稍有不慎便会留下把柄。与其制造一场洪水,火灾、山体滑坡都是自然灾害,再不济随便往井水里投点毒,再推出个替死鬼来,干净利索一了百了。”
他的神色越来越沉重,蒋凤鸣的脸色反而愈发的轻松,他甚至有意地将自己的嘴角弧度扩大,连双肩都稍稍往下压,整个人都是一副坦然无惧的模样。
“你这么聪明,猜猜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刻意压低后带着属于男人声音魅力的磁性,十分惹人遐想。
可那个声音落在李盗酒耳中,却好似带着剧毒,令一向玩世不恭的世子爷心里也是轻轻地一颤。他盯着蒋凤鸣含笑的双眼,那笑容,就像是带刺的玫瑰,好看,却只可远观。一旦靠近了,就会发现藏在美好下的毒刺。
“那场洪水中幸存下来的孩子,都被你以各种方式收养,随后安插到了各处为你探听情报。”李盗酒声音发寒,眼神冷的可怕。
蒋凤鸣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
“劫后余生,那些孩子失去了唯一的依靠,这个时候出现的你自然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除了紧紧地抓住,别无选择;可那一双双可怜无辜的眼,照不出恶魔的真面目,错将杀人凶手当做了救命恩人。”
真相总是令人唏嘘,哪怕李世子再怎么玩世不恭,面对谎言拆穿仍旧能笑的脸不红心不跳的蒋凤鸣,他心里也不由地凉了起来。
人心,真的是很难料的东西。
“如果不是你,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心里也不会那么痛苦。”蒋凤鸣终于收敛笑容,眸中露出几分哀凉,却不是为了那些女孩,只是为了他的大业而感到悲切。“是你再一次把她们的伤口掀开,把她们又杀死了一次。”
“是。”李盗酒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利用了她们,甚至还欺骗了她们。”他起身,撩了撩自己的冠发,十分潇洒随性地一笑,“所以现在你才在里面。”
律法、公道、天网,如果这些都失去了效益,那就只有一条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同样是作恶,谁又有资格去制裁谁?能做的,就是用比他更恶的手段,将他的罪行公诸于众,至于他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制裁,得到什么惩罚,终归还是要通过律法来。
这世间恶人不少,好人也很多,善恶只在一念之间。真善美总是被人唱诵传导,而那些险恶、丑陋的,总是藏在阴暗角落寻找目标,蓄势待发。
遏制罪恶是上位者的事,而他李盗酒,只是一个小小的盗酒小儿。
微弱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拉的老长,玄猫耸在他的肩头,身影落在地面只剩下了一团圆球。
过道的尽头,寒主司安静地将自己站成一株险峰上的劲松,连神情都收拾的一丝不苟,情绪一丝一毫也没漏出来。二人的视线在空中有一刹那的交汇,什么也没说,转身并肩而行。
人们只知道人心险恶,可并不知道一个人能险恶到什么地步;有人肯割肉喂鹰,也有人会为一己之私举起屠刀。人生百态,千人千面,一颗心隔着皮囊也就藏起了善恶,是黑是红只有自己知晓。
或者,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那颗心究竟是什么颜色,究竟是否还能跳动!
二人出了牢房,听见墙角跟传来某人吸鼻子的声音,循声望见言若公主正牵着袖口往自己脸上抹。
“我没有哭,刚才风大了。”言若公主‘此地无银’地为自己辩解,振振有词,“你们提刑司也不种棵树挡挡风。”
“公主教训的是。”寒主司一扫刚才的阴霾,脸上竟也挤出了一丝柔和的笑来,“明儿个,微臣便让他们种几株金桂。”
李盗酒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看了看寒诺,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李言若脸上时,很不厚道地爆笑出声。
为了方便混出宫,李言若换了敦亲王府小厮的蓝衣,还在脸上抹了点黑色的粉末遮挡白皙的皮肤;此刻那些粉末被眼泪一泡,再被她一擦,整张脸白一团黑一团红一团,比台上唱大戏的还要花的好看。
“罢罢罢……”李盗酒笑得弯了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如此也好,当无人会认出你来。”
李言若等他笑过了一回,才道:“你可劲笑吧,我就这幅模样到东宫去,看皇兄治你不治你。”
李盗酒连忙求饶:“好歹容我笑过这一回。”
李言若懒得理他,忙慌慌地去找水洗脸了。
李盗酒笑得直不起腰来,踉跄着往亭中石凳上坐去,自己又笑了一会,才招呼寒诺过去,问他:“你不是派寒浅去西山调查吗?结果如何?”
寒诺奇道:“世子不是当面问过了吗?”
李盗酒翻了翻眼皮,“你们兄弟情深,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他会告诉我吗?”
“世子又何必明知故问?”寒诺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态度,“坦诚是相对的,从挽桃被杀开始,所有的人和事都在你的算计之中,连我也不过是你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你的?”
李盗酒一抱拳,神在在地道:“多谢寒大人美言,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大本事,毕竟吃喝玩乐才是我的强项。再说了,我也只是知道棋局只求自保而已,若能有寒大人这般的头脑和身手,自然无须提前知道布局。”
执棋的人不是李盗酒,那就只有一个人。那个站在钧天权力顶端却苦于手中无权的男人。
寒诺道:“执棋未必能控棋,与虎谋皮,养虎为患。”
李盗酒笑道:“承蒙寒大人关照,小子一定会加倍小心谨慎,不会落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
“我说的是……”寒主司欺身上前,冷冰冰的视线直逼李盗酒那张笑脸,“你才是那只为患的虎。”
李盗酒夸张地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了十分讶然的神情,“寒大人这么看得起我?老虎称不上,顶多是一只小狐狸。”他笑吟吟地回视着,话锋一转,“说起来,寒门才是一头蛰伏在边境的卧虎,一旦这头卧虎回归森林,不依旧是百兽之王?”
撑在桌上的双手轻轻地握了握,夜风微凉,勾起了寒主司额前的一缕碎发,显露出他额角一个浅浅痕迹。
李盗酒盯着那个疤痕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又笑道:“当年的事我虽不曾亲眼所见,但也听过不少传言。都道寒门长孙了不得,有寒老太师当年的风采,忠君爱国,英勇无畏!可我还听说,你因为那场大火,左臂的肌理被烧坏,一条胳膊就那样废了。”
伤口虽然愈合,可疤痕仍旧在,平时都会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可一旦被袒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就会重新被撕开,连同曾经的恐惧、绝望、无助、不甘一并涌上心来。
人非圣贤,寒诺也不例外。武门中人失去一条臂膀,便意味着他这一生,很有可能上不了战场,做不了寒门的主。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夜霜白的月;记着杞大夫和蔼的面庞和略带惋惜的神情;记着母亲脸上两行青泪和祖父低低的叹息声。
他只能趴在床上,无法动弹,任由他们给自己的未来宣判了死亡。
别人的伤疤撕扯开来,鲜血淋淋和钻心入骨的痛,也只是别人知晓,李盗酒连丝血腥味都闻不到。看着寒诺脸上的漠若冰霜逐渐松动,他仍旧漫不经心,不紧不慢地将他的伤口进一步拉扯,“我还听说,雪原一战,你是立下了军令状的。如果那一战你不能胜,从此就再也不能上战场。”
寒诺静静地望着李盗酒。
这些事,都是寒门机密,唯一知晓内情的外人,只有当今圣上。而圣上将这些事都告诉了李盗酒,表明他是绝对信任这个男人。可任凭寒主司如何看,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唯一的可取之处,也就是还算是个人。
“传说不足以取信。”曾经的烈焰焚身,切肤钻骨的痛楚,都被寒主司赋予了‘传说’二字,连同那些苦苦挣扎腥风血雨,一并留在了遥远的边塞。
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他的左膀上,颤抖地隔着衣衫拂过他臂膀上的每一条灼痕。那清浅的动作,令寒诺浑身都一颤,本能地往旁边躲闪,却被那只手狠狠地掐住了臂膀,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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