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钧天历任皇帝如何重视民生、立意为民,老百姓仍旧处在最下层,他们所拥有的财富、权力、自由都是有限的,仍旧需要仰人鼻息,靠着官家赏口饭吃。
幸运的,遇上大慈大悲的父母官,能得一世安稳富足,家中再出个读书人,甚至可能就此平步青云,门楣生辉;而不幸的,轻者家宅不宁破拆免灾,重则皮肉之苦,生死难料。
无论身在哪个国家,只要等级阶梯尚在,这便是无可避免的事。公道与正义,只有到了品行端正的人手里,才能得到彰显;而彰显正义,势必会触及到上位者的利益,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如前任提刑主司杨有善。
而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属于人们的公道或许会迟,但总会有人记得;古往今来,多少忠良死于奸佞,真相也随之埋入黄土,可千百年后,也能得到昭雪。
错了,始终是错了。
即便一时无人察觉,无人为冤者呐喊,但老天爷看得见,哪怕它只是袖手旁观,终究是替能力有限的人类记住了那些丑恶的嘴脸,等待着某一天,一个能主持公道的人出现。
而眼下,寒诺有幸,成为那个挖掘真相、主持道义的人。而撇开他所知道的真相,静贵妃梁良,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之人?
入宫十数载,光阴耗尽,举目无亲;在外人看来,高居帝王侧,位份仅次于皇后,可谁又知道,一个豆蔻盛年的少女,要苦苦熬过多少个春秋,等过多少次花开花落,才会成为今日的贵妃娘娘!而她的日子还长,铁墙森森,一眼望出去的天都是四四方方的,她又要怎样才能小心翼翼地左右逢源,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独善其身!
她的丈夫不会成为她的避风港,双亲作古,唯有兄长是她苦苦支撑的执念。可如今,这一缕执念,即将被她的丈夫亲手销毁。
所有人都在说她的兄长罪有应得,连她自己心里都清楚,那人不成大器,集罪成山;可芸芸众生,也只有兄长才会在久别重逢后,关心她在宫中是否吃得好穿得暖,可有人说说话解解乏!也唯有兄长,才会在她独处孤峰时,想方设法地托人将烤地瓜送到她手中。
“我知道他做错了事。”梁良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言若公主,任凭眼泪挂在脸颊上,苦苦哀求道:“只求公主开恩,替他求求情,让他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只要留在皎城,是被关入监牢,还是去做苦役,我还能时常着人打听他的情况。”
她本就是从尘埃中来,并不介意再将自己跌回尘埃,“我知道,公主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挽桃背叛了公主,公主也能特别关照妥善安排她的身后事。”
李言若一番激烈言辞脱口而出,还未转圜回来,只是呆呆地望着梁良。
她厌恶梁景福为非作歹,可梁良是无辜的,她并没有参与其中。至少,就她目前所知道的而言,并无任何证据证明静贵妃有问题。
“寒……”一个‘诺’字在她的口齿间轻轻地打了个转,随后又被咬碎,“寒大人,但真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她小心翼翼,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放低姿态,以询问甚至带了点祈求的语气,“梁景福纵然十恶不赦,可毕竟……”
毕竟什么呢?
毕竟,无论是从死者的角度,还是钧天的律法来说,他都没有赦免的理由。只不过是她自己动了恻隐之心。人人都说帝王之家最是凉薄,可所幸她有个好父亲,有个好兄长,让她知道了什么叫亲情可贵!
寒诺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言若公主后面的话,方颔首揖礼,沉声道:“殿下可以自己去求情。”9
他不是冷冰冰地一口说绝,李言若已经十分知足,“我知道了。”她回头看了梁良一眼,一时无话可说,视线落到了张皇后的身上。
她还未开口,身后的大门‘嘎吱’一声开启,文成帝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皇后,你的脸怎么回事?”
张皇后忙将自己情绪一收,领着众人行了礼,方说:“是臣妾不好,惹着公主生气了。”
“生气了就能打皇后?”李环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指着李言若,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在寒府这么久都学了些什么?”
寒诺不动声色地弯了腰。
“学了端茶倒水,煮饭……”李言若掰着自己的手指,艰难地仔细想了想自己在寒府究竟学了些什么,这么一盘算下来,她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在寒府真的没待多少日子。她突然就觉得有点委屈,说:“总共也就那么几日,皇兄还指望我能学到什么呢?”
“你……”口齿上,一国之君还是略逊自己皇妹一筹,气的浑身一抖,就四下开始找棍棒了:“徐诚,把朕的打龙鞭……”
话到一半,才一拍自己脑袋,“朕都忘了,他去宣旨。”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梁良的身上,似乎刚刚想起来一般,说:“你在这里就好,朕正打算去看你。”
张皇后顺手便将梁良扶了起来,陪笑道:“梁妹妹因听说她哥哥的事,吓得不知如何,臣妾才带着她来问问。”
文成帝也上前来,拉过了梁良的手,叹了口气,说:“你这个哥哥,可一点都不像你。”
“皇上……”君王面前,梁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思,眼泪却仍挂在脸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淌。
文成帝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朕本来想让徐诚带着尚方剑去提刑司将梁景福直接斩了,可一想到你们梁家就他一脉单传,这些年你在宫里也辛苦了。朕会让寒诺给右相去信,让他关照关照。擎牙关虽然苦寒,但有右相亲自教导,料想你兄长定能改过自新,将来寻个名目让他回来也就是了。”
君王话已至此,众人都已听得明白,对于梁景福他已经是网开一面,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皇帝说完,又瞪向了李言若,“现在来说说你打皇后这件事,于公她是六宫之主,于私她是你的嫂嫂,你觉着你做得对吗?”
李言若将秀眉一蹙,脚步已经往寒诺的身边挪了去,一面低声地为自己辩解:“当时我也是气急了,谁让她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往勉宫闯,还叫人打了剑竹。”
“你还委屈了?赶紧向皇后赔罪,她若是不原谅你,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皇后忙赔着笑脸,说:“她才多大?皇上同她较真做什么?更何况这件事确实是臣妾冒进了……”
不等皇后把话说完,文成帝便说:“你就这么惯着她吧,就是让你们这么着惯坏的。”
众人无语。
寒老太师是这个德性,先帝是这个德性,到了文成帝这里,还是这个德性;口口声声骂旁人把言若公主宠坏了,实际上他们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一片沉默中,寒主司不动声色地道:“是微臣失职。”
得,罪魁祸首又添了一人。
李言若堂而皇之地躲在寒主司身后,不满地嘟囔道:“与你什么相干?自己没本事教好妹妹,就推给别人。”
后面这句话,她是觑着文成帝说的。
李环冷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他脸上的笑突然变得十分怪异,立即转了个话锋,“总之,朕既然将她交给你了,你就得负责任。公主犯错,你也有连带的责任,就罚……”
想了半晌,文成帝也没能想起究竟怎么罚,最后只是悻悻地一句:“朕先给你记着。”
又说李言若:“你给朕滚回勉宫反省去,一日不认错,就不许来见朕。”
李言若惊得双眼一瞪:“今儿可是阿哟的生日,再过两日,李盗酒要纳妾,我……”
“你不提还好,这些年你把太子教成什么样了?还有那个李盗酒,整天混在一起,简直不像话!”
君王一面说着话,一面又转身回去,说:“一个一个不让朕省心。”话音落下,人已经回了房去,留下一众人在外头面面相觑。
静贵妃本是为了她兄长的事而来,却被皇帝一阵抢白,求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反而要对君王感恩戴德!
皇后白白挨了李言若两巴掌,原本想着皇帝瞧见了,怎么着也要数落一顿,结果却只是不痛不痒地申饬了两句,至于禁足反省,对李言若来说还不如不说。
而至于李言若,除了对自家皇兄埋汰几句,并无什么影响。静贵妃也好,皇后也好,她都不关心。她在意的,是那个一直毕恭毕敬矜矜业业办事的男人。
无论是面对君王还是平民,他总是这样一副恭敬谦让的模样,不骄不躁,好似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撼动他那张波澜不兴的脸。
其实,是有的,在她惹他生气时,他说话的语气会变急,声音会变沉,脸色会垮下来!她既盼着他能生气,又害怕他生气。
皇后竹篮打水一场,心中再怎么不甘,也不敢在君王跟前表现出来,只得带着静贵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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