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盗酒慢条斯理地将殿中收拾妥当,便听到外头传来了吆五喝六的声音。不等他出门,便有宫娥青瑶在门外喊:“世子爷,皇后娘娘带着静贵妃闯进来了,他们快拦不住了。”
“知道了。”世子爷顺手从矮案上抄起一串紫水晶葡萄,拎着出门去。长长的石阶是用沥青石铺成的,庭中种植了大片大片的桔梗,姹紫嫣红分外美观。
等他从月亮门至外庭时,手中那串葡萄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颗,而那厢皇后与静贵妃盛气而来。外庭中是大片的矮葵,大片大片黄澄澄的颜色,倒叫皇后那一身凤袍失去了本该有的威仪。
“好大胆的奴才,敢拦皇后的驾。”梁良随在其后,一身黑色银花宽袍,鬓发凌乱,双眼微红,一改往日娴静大方的模样,声音尖细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掐住了她的咽喉,“能有几个脑袋掉的?”
勉宫的一众宫娥太监且退且拦,被两宫带来的奴妇推搡着跪倒一大片。稍有体面的宫女红霜在前头,急的直哭,说:“皇上不在勉宫,公主也不在,奴婢实在不敢做主放皇后进去。”
皇后身边的大丫头火云冷笑道:“胡说,皇上的仪仗尽在外头,一路上来都说皇上入了勉宫便不曾出来,还敢撒谎?”语毕,上前将红霜一推,又骂道:“你不过是个二等婢子,即便今日言若公主来了,她也拦不得皇后。”
那红霜一时也无话可辨,只眼睁睁瞧着皇后疾步入内,又急又慌,一眼瞧见了李盗酒,满喊:“世子爷救命。”
李盗酒后知后觉地朝红霜招了招手,笑道:“傻丫头,有人自寻死路,你拦着做什么?”
说话间,皇后已经同静贵妃到了他跟前。
世子爷双手环胸,落落大方地将月亮门从中分为两半,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在张皇后一双冷眼的注视下,他不慌不忙地把手抬了抬,权当是礼数了。
“李盗酒,这里可是后宫。”静贵妃那尖细的嗓音足可绕梁,“你一个外男在此已是不妥,阻拦凤驾更是罪加一等,还不赶紧让开。”
“俗话说咬人的犬不吠。”世子爷神在在地掏了掏自己耳朵,全然不理会梁良那一副恨不能吃了他的神情,含笑问皇后:“张家自己门口的雪都没扫干净,皇后还有闲心去管他人瓦上霜?”
右相与敦亲王在朝中政见相左不是一两日,两人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张蓿更没有将这个纨绔的李世子放在眼里,自然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世子是打定主意要同本宫作对吗?”
“不敢。”李盗酒往旁边挪了两步,让出了一条道来,仍旧笑吟吟地道:“就怕皇后这一步踏出去,会后悔。”
张蓿抬眼望着他,双眼微微一眯,眸中寒光一闪而逝。她的脸上又柔柔地绽开了笑容,往后看了梁良一眼,道:“不劳世子费心。”
“剑竹,如今你是愈发不会调教人了。”皇后还未进去,斜里却凉悠悠地传来了李言若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是李言若带着自己宫里的人闲庭漫步般行来。跟在她身旁的剑竹忙屈膝请罪,言说:“是奴婢没有管教好下人,开罪了皇后娘娘与静贵妃娘娘,请公主降罪。”
勉宫的宫娥太监也连忙跪下请罪。
李言若摇了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我勉宫出去的人,向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回敬一丈,人欺我一毫我必加倍回之。瞧瞧你们一个个这德性,连个宫门都守不住,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头放?”
满宫下人都将身体一抖。这个罪名,他们可不敢认。
剑竹赔着笑脸,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这话略欠妥当。”
言若公主这话哪里是欠妥?瞧瞧皇后和静贵妃的脸,比葵花叶子都还要绿上三分了。
梁良因自己兄长一事忧心忡忡,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打理自己的情绪,倒是皇后硬生生地将自己一张黑脸挤出一丝笑意来,“本宫有权处置后宫任何人,包括勉宫。”
“那还真是巧了。”李言若掏出钧令,冷笑道:“这勉宫,您还真没资格管。”
巴掌大小的金牌挂在她的掌心,日光投射在上面,折射的金光闪闪。
皇后脸上的笑容,在那道金光中慢慢褪去,最终面无表情地望着李言若。
众所周知,言若公主能纵横皎城这么多年,无非是仗着先帝的宠爱,而三年前先帝驾鹤仙去,生怕自己的宝贝公主在他身后受人欺负,将原本该由皇帝手持的钧令,赐给了言若公主。
钧令乃是钧天开国皇帝所铸,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哪怕是面对当今圣上,对于手持钧令的李言若,也不敢十分为难。诚然,钧令所能行使的权力都是皇权赋予,再怎么样都掩不过帝王去。可有了先帝的口谕,加上皇帝的不忍心,以至于众人见了这块钧令,比见了皇帝还惶恐三分。
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地捉弄人,而言若公主却只看自己喜恶行事的。
“见令如君。”李言若手持钧令上前,“皇后娘娘,这道门,你还要闯吗?”
“圣祖钧令,上不能令君王,本宫乃是皇后,与圣上的权力是一样的,你的钧令无法命令本宫。”张蓿毫不示弱,迎着那块钧令,肃然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圣上没有发话,本宫就有直接面圣的权力。”
“好笑!”李言若冷笑着说:“皇后那只眼看到皇兄在勉宫了?”
皇后道:“在不在,本宫进去一瞧便知道了。公主如此万般阻拦,难不成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说着话,目光往李盗酒的身上撇去,“说起来,公主一向同世子爷走的极近,你两个又都正值盛年,莫非……”
张蓿自知再无望争抢太子,正是一股子火没地方发,此刻说起话来,竟也不顾头尾,只图一时泄愤痛快。可她又哪里知道,言若公主跟着李世子混迹皎城时,勾栏瓦肆也去了不少,什么下流话没听过?
两人都没脸没皮惯了,大敌当前,哪怕是心里但真有愧,也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更何况,这两人之间,就如小葱豆腐,一清二白,哪里又会被她这三言两语给挑拨的?
倒是剑竹上前来说:“娘娘贵为六宫之主,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不怕贻笑大方吗?”
张蓿目光一转,将视线凝在剑竹的脸上,“本宫如何说话行事,轮得到你一个小丫头来教?”
皇后话音一落,随在其后的火云早已蓄势待发,上前一步抬手要掌,却被剑竹轻而易举地捏住了手腕,挣脱不得,僵在半空。
剑竹微笑道:“姐姐这一巴掌我倒是撑得住,可我要是两巴掌下来,姐姐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恐怕就得毁了。”
那火云年纪虽小,却是跟着张蓿入宫来的,仗着主子的势,在宫里一向无人敢欺。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白受了这个难堪,如何能忍?只咬牙骂道:“你这贱奴……”她后面的话,变成了哀嚎声。
剑竹面上笑容不便,捏着那只皓腕的五指却稍稍用力,眼瞧着那张花容失了颜色哑了叫骂,才松了手。
她不慌不忙地朝气急败坏的皇后屈膝行礼,言辞恭谨温和,十分得体:“皇后娘娘赎罪,公主交代了,人欺我一毫必加倍回之。要是打坏了火云姐姐,不能在凤驾前伺候,令娘娘心生不快,反倒是奴婢的不是。”
“那么现在本宫要打你呢?”张蓿说着话,竟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抬手便是一个耳光落在了剑竹的脸上。
剑竹的肤色本来偏暗黄,那一巴掌落在她脸上,只是稍稍露出些红晕,如同女子抹了胭脂一般。她的头顺着那一巴掌的方向往旁边偏了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只是仍旧将双膝一曲,说:“娘娘亲自教导,奴婢自然……”
她的话还未说完,‘啪’‘啪’两声响了起来,尔后,整个勉宫一片寂静。
在极度的惊愕下,一切规章制度都被抛到了脑后,颌宫奴才都将目光定在了皇后的脸上,眼看着那张白皙嫩滑的如花容颜上,出现了清晰的五个红指印,脑海一片空白。
便是他们这些下人,被人掌掴也是一件极其羞辱的事,更何况是堂堂一国皇后?
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风平浪静,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等待着这场狂风暴雨的降临,也等待着即将落在自己头上的厄运。
可沉默好似特意地与他们逗乐,一直笼在他们的头顶,挥之不散。可无论这份沉默多么压抑多么沉重,无人敢出声驱赶。因为沉默过后的东西,才是令人畏惧的。
“公主,太子把……”
尖细的嗓音从勉宫外传来,一路穿墙过巷,拂花开柳,撞破了沉默。
慌慌张张的小太监疾跑入内,瞧着满庭跪伏的宫女太监,再瞧瞧对峙中的公主与皇后等人,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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