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文成帝还是太子时,因一心想着帮先帝打理朝务,反倒把府上一众妻妾给忽略了。容嫔原不过是个同房丫头,因有自幼照顾的情分在,倒也不至于把人忘了。只是近年来忙于政务,没怎么上心而已。
加上太子自幼失去母亲,他后宫虽有佳丽三千,却也不怎么同她们亲近。这些年,倒是难为李言若将他拉扯到了这么大。
思及如此,君王从早朝带出的忧虑与烦恼一时也丢开,只搂着太子去榻上坐。问:“去祭过你母妃了?”
皇后早已起身行礼,只等着皇帝与太子入座后,又让李言若占去了另一边的坐,少不得立在一旁。梁良忙站了起来,着人将自己的凳子往下挪移,又让人端来了一张牡丹大椅子,请皇后坐。
太子的情绪从刚才便一直低落,瞬时便倒在皇帝怀里,抽噎起来,“儿臣想母妃。”
他这话一出,旁人还尤可,唯有李言若也是打小就失去了母亲的,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酸甜苦辣,难免垂泪。文成帝见她也落泪,幡然想起自己除了是君王外,也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言若的兄长。在这深宫大院,没了母亲庇护的他们,也就只剩下了他这个父兄了。
思及如此,君王也不免红了眼圈,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李愧的肩,又说李言若:“这么大的人了,还带着太子哭鼻子。”
李言若破涕为笑,吸了吸鼻头,死不承认地说:“风沙大了。”
文成帝没理会她这毫无道理的理由,又低头去安慰太子。太子渐渐收了哭声,擦了泪痕,只是一双眼早已哭的红肿,瞧着有我见犹怜之势。
“昨儿个夜里,儿臣梦见去了阴司,在那忘川河畔彼岸花丛中,瞧见了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在啼哭。儿臣便上去问她为何哭泣,她便说,原是因为她生前在凡尘时地位低微,虽一生都做了好事,奈何判司说,下辈子托生,也只能托生个贫穷人家。”
且不论太子这梦真真假假,众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太子的身上,想看他究竟要说的什么。
文成帝却抬眼瞧了李言若,瞪着她说:“今后再不许给他看那些个奇谈怪志了。”
李言若望天,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文成帝又问太子:“后来呢?”
太子道:“后来,鬼差来拿她去了,儿臣就醒了。”他顿了一下,声音中又带了些许哽咽,说:“儿臣醒后便一直想着,母妃至死也不过是个丫鬟,到父皇登基才被封为嫔,原也是极为风光的了。可儿臣也不知那判司判鬼,是照她死时的身份判呢,还是判她死后的追封呢?母妃若下世托生,是否还要为奴为婢辛劳呢?”
文成帝说:“梦里皆为虚幻……”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李言若一顿抢白:“皇兄不也时常梦见父皇吗?”
李环抬眼又是一瞪:还不都是因为你三天两头闯祸,要不搬出父皇来,能让那群老臣饶了你吗?
兄妹两个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汇,文成帝到底还是转了话锋,说:“想来你母亲最是个温贤敦厚的,判司一定会法外开恩。”
皇后也笑说:“容嫔要托生,如今也该有太子这么大了。”
李愧说:“昨夜我见那女子衣服上绣着海棠花儿,姑姑说母妃最爱海棠花,就是她也未可知。这些年她因放不下我,一直在阴司流连,昨儿方托梦于我。”他又拉着文成帝的手撒娇,“母妃在阴司受苦,儿臣心里实在难安。那判司又是个势利眼,若知晓父皇心里还记挂着母妃,必定不敢造次了。”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身上淌着同样的血脉,太子动一动眼皮,君王便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了。“你是想为你母妃抬位份?”
太子道:“儿臣翻阅古籍,举凡女子为尊者,无非是满腹才华,忠贞性烈,又兼凤翔龙腾。儿臣自知母妃福薄,无缘凤座,不若将她提为皇贵妃,亦为凤姿,不叫阴司那起子小人欺负了去。”
文成帝还未开口,皇后便说:“按理,容嫔妹妹诞下太子,一直居在嫔位已经是十分委屈。只是她的出身实在……自古以来,从未有哪个宫婢做皇贵妃的。”
李愧道:“钧天先祖开朝立代,已经创了亘古先河;从庆帝算起,有万历、奉贤、乃至皇爷爷,哪一个没有办过几桩创新的事?老师常说,祖宗规矩固然丢不得,但也要因时制宜,推陈出新。若是以为抱旧守古,哪来今日钧天的繁荣昌盛?”
皇后只得讪讪一笑,说:“太子果然长大了,说出这一番好见识来。”
李言若便接口说:“可不是,我抱他的时候才那么一小团,眼看着如今站着都到我肩头了。旁人看来不过眨眼功夫,哪里知道这小子的可恶之处呢?”
眼见两人又要掐起来,文成帝忙说:“追封故去的后妃,原是后宫的事,皇后操办便可。近日来,朝中不断有人拿你生母位份的事来说,此事倒也正好办了。”
皇后接口道:“追封固然能堵住一时的悠悠之口,却防不了有心之人。依臣妾愚见,倒不如另外替太子择一位生母,也省得那起子小人在背后嚼舌根。”
静贵妃也说:“宫中后妃皆无子嗣,都拿太子当做自己孩子来疼,若太子真的过继,必然也能弥补这十年来缺失的母爱。”
李愧道:“所谓生母,当是生我育我养我者;母妃拿性命换了我来,我岂敢抛下她去奉别人为母?更何况,我是姑姑带大的,这些年她为了我,这么一把年纪还没把自己嫁出去,我自然是要将她当做母亲来孝顺的。”
李言若平白无端地又被李愧唰了一句,奈何自家皇兄在此,有人为太子撑腰,不敢造次,只得瞪了李愧一眼以示警告。
文成帝闻言心里也颇多感触,沉吟半晌,说:“待明日早朝,与朝臣商议过后,再做决定。今儿是你生辰,想要什么?”
李愧还未开口,媛儿便来禀说:“敦亲王世子及寒浅寒大人来贺太子生辰,已在门外候着。”
文成帝便让二人进来。
寒浅同李盗酒并肩而入,先见了各位的礼,皇帝赐坐。寒浅先将捧来的锦盒呈上,说:“大哥公务繁忙,不得亲自前来道贺,还请太子勿怪。”
媛儿接了锦盒去,打开给太子过目。
只见里头躺着一对红樱短枪,打磨抛光极好,枪身还雕刻着‘天道酬勤’四个字。文成帝瞧了也喜欢,说:“寒大人有心了。”又让给皇后等人瞧了。
皇后笑说:“那一年公主生辰,寒大人也是送了一对长枪,那枪身嵌满了珠玉宝石,更有七星连珠的景象,可真真是把公主乐坏了。日夜抱着不肯撒手,直到把先帝的下巴都戳坏了。”
众人皆是一笑,文成帝也道:“朕也记着,当时父皇是把言若拜在寒诺门下为师的,虽然只是口头提了一下,寒诺这个老师可没少给言若顶罪。”
李言若架不住他们如此调侃,只瞧着李盗酒手上托着一个方形的盒子,便问:“你拿的是什么?”
众人也将视线投到了李盗酒的身上。
世子爷将手掌上那个藏青色布包裹后的盒子打开,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膏子来,膏子中有几个紫色大字,乃是:敬贺芳诞。那膏子不仅色泽馋人,更芳香四溢,清雅淡素,叫人闻之欲偿。
太子问:“那是什么?”
李盗酒将那膏子交给媛儿,说:“芳诞膏说是拿寿桃、面粉等物制成,昨儿四妹忙活了大半夜,终究不知她是怎么弄出来的。”
媛儿便亲自捧了下去,切了装入翡翠玉碗中,又兼撒上桂花,拿夜光杯配上一盅鲜艳的葡萄酒呈上来。
各人品尝过,皆赞不绝口,太子更叹:“还是寒大人和李……”话到嘴边,他惊觉父皇就在身侧,硬生生地将‘盗酒’两个字给嚼碎了噎回去,“叔叔懂我。”
寒浅与李盗酒皆坐下叙话。
李言若因问寒浅:“寒诺在忙什么?”
寒浅说:“左不过是宪司那些事。”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前任主司杨大人立志编撰提刑录,却不想编到一半便没了。大哥想接着编写,无论是刑侦手法还是断案判案,皆可留待将来有个依据。”
文成帝道:“这却是一件造福后世的事,你告诉寒诺,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
寒浅讪讪一笑,谢过了。
李盗酒侧身问他:“我怎么听说,最近寒大人在忙着调查南村疫情的事?”
寒浅无语地扫了他一眼。
京兆府尹梁景福,是当朝静贵妃梁良之兄,而眼下,那位静贵妃就坐在上头,他敢直言自家大哥正在调查那件事吗?
“我因近来才伤好,不知他在外头的动静。”生怕世子爷又生出什么鬼心思,寒浅急忙与自家那位踩火的大哥撇清了关系,“世子有问题,可以直接去问大哥。”
文成帝问他两个说什么,李盗酒面不改色地道:“寒指挥使因才接了预备营的事,正问每月有多少银饷呢。”
寒浅无语。
怎么这么想掐死旁边这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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