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愧同李言若前后入屋,见皇后身穿凤穿牡丹百花翟衣,头戴紫金盘龙飞凤含珠冠,手里正捧着一个紫玉杯子,低头饮用杯中果酿;静贵妃身穿橙黄百花繁盛大衣,头戴纽金丝叠翠插白海盘扣,居在皇后左下手位置;熙妃则居在她对策,身穿浅葱色薄纱轻衣,头上挽着灵蛇发髻,顺着发髻贴了一圈花钿,与上手二位相比,更显得年轻朝气些。
几人各自见了礼,李言若携同太子在皇后对面坐下。
眼见两人脸色不好看,又听到了李言若刚才的话,皇后便笑说:“下头的人不好,只管告诉我就是,打发了他们,另外派遣好使唤的人来就是。便有什么过不去的,要打要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什么事值得太子和公主气成这样了?”
李言若呛声道:“知道的,是皇后娘娘体恤太子,怕太子忧心才不着人通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娘娘要做东宫的主呢。”
众人素知李言若牙尖嘴利,不把后宫众人放在眼里,都不与她计较。静贵妃却微微一笑,说:“公主这话差了,皇后娘娘统辖六宫,东宫亦属六宫范畴;更何况,皇后是嫡母,按理太子是要唤一声母后的,怎么就做不得东宫的主了?”
梁良在宫中一向以温和贤淑深得人心,不争不抢,一向不惹事。李言若也没闲得去招惹她,两人一向相安无事。因梁景福闹得南村一事,她心里也对这位贤淑的贵妃娘娘生出几分厌恶来。因此,虽明知她是白打趣一句,也还了回来,说:“贵妃娘娘不知道,阿哟打小认生,非得养他个十年八年才是一家人。”
在座众人都不是傻子,听出了李言若言外之音。
前两日为着太子唤皇后母后一事,在后宫掀起不小的风波,引得人人自危。可自从挽桃的案子结束后,太子对皇后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又回到了从前那般不冷不热的样子,时常碰上连个敷衍的笑脸也不愿给。
仿佛那几日的温存,只是南柯一梦。而梦散之后,众人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皇后这是被太子当做了过河的桥,如今河过了,这座桥自然暂时用不着了。太子不拆桥,是因为他毕竟年纪还小,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故而虽对皇后冷眼相待,却未曾在言语上给她难堪。
但李言若却不管那么多。那些年李愧年纪小不记得,她又刻意瞒着,他自然不知道这宫里有多少脏东西差点要了他的命。只可惜查无实证,无法将背后的人揪出来。
“今儿是太子的生辰,各宫妃嫔一早便送了礼来,太子何不去瞧瞧?”皇后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凝结的笑容舒展开来,云淡风轻地转了话题,“毕竟那也是众位长辈的心意。”
眼前这三位位份高家世显,太子纵然不待见,也不敢十分欺负。但其他各宫那些位份略低的妃嫔,却不敢在他姑侄两个面前造次,更怕被这两个祸害盯上,故而平时都是躲着走的。
而对于李愧来说,所谓长辈,不过是皇后两片朱唇间两个浅薄的字而已;父皇众多妃嫔,犹如群魔乱怪,一个个知人知面不知心。
“每年都是那些,终究没什么趣味,还不如李盗酒市面上挑的一个灯盏呢。”李愧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想着的是,又要费些心神处理那些东西了。
皇后笑容再次凝温,默然无语。
何蔻珠便笑着接话说:“知道太子爷眼界高,不敢把寻常物件往这里送,可巧前些日子得了件宝物,是从弦月来的稀罕物,在国中还不曾见过。”
她说话间,红樱已经去外头领了人进来。只见四个小太监抬了一个人高的架子进来,搁在冰炉子旁,竟将那庞然的冰炉子也被比较下去了。
红樱上前将箱子四面放倒,露出几颗足有头大的夜明珠来。
何蔻珠道:“据说是从南海深处捞起来的,寻了能工巧匠用琉璃烧出枝干和叶子,又用鸡血石制成牡丹花瓣托着明珠,制成七星连珠的样子。夜晚搁在屋里,比烛火暗些,不至于让殿中太暗了,也防着走水。”
众人皆称奇,李愧瞧得眼都直了,不自觉地道:“我说屋子里的烛火太明,晃得我眼睛疼,叫庸才设法换了,他却不是这块的料。”
何蔻珠闻言便又笑道:“太子果真喜欢,便叫太医院的院首秦大人来瞧过了,抬到寝殿去搁着吧。”
她把话说的明白,太子反倒把脸一红,低头不语。
李言若虽也爱那稀奇玩意儿,但定力显然比太子要好得多,皮笑肉不笑地说:“秦大夫精通医术能治百病是不假,可人心隔着厚厚一层皮,谁又知道那副皮囊下,藏着的是一副什么心肠呢?”
何蔻珠丝毫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笑得更欢,“什么话从公主嘴里说出来,比刀子还快,再说下去,不是你欺了我,就是我欺了你了。”
李言若心中冷冷一笑,若非当年父皇拿胡美人杀鸡儆猴,她恐怕还有得不少罪受。
眼见二人间气氛凝了下来,皇后又笑说:“静贵妃,你带了什么好物件来?”
梁良起身行了礼,一个丫头行入屋内,只将一个长形的木匣给打开了,放低送到太子面前。
太子探头一瞧,只见里头搁着一支未开封的翡翠绿竹节白毛笔。
“这笔是用翡翠镶嵌和田玉制成的笔杆,夏天握着在掌中不生津,最瞧的还是这笔锋,是用白狐腹部最柔软的毛编制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直懒懒趴在梁上的玄猫忍不住开口道:撒谎,我白狐一族千百年前就灭族了,余下一个我还不能保持狐形,哪里来的白狐毛?
陡然的一声猫叫,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惊吓过后,皆循声望去,只见高高的房梁上趴着一只通体玄色的猫,旁人还未如何,李言若先骂道:“沐九,你又来偷东西!”
沐九懒洋洋地把身子从房梁上抬了起来,用前爪撑着伸了个懒腰,尔后才为自己辩解:你想多了,你宫里的东西比不上四妹的十分之一。
诚然,他的辩解,落在众人耳中,只剩下几声温柔的猫叫。
“让庸才来,把它抓住了。”李言若天不怕地不怕,不信自己连一只贼猫都收拾不了,只让东宫大丫头媛儿去,“这次抓住它,就别想放了。”
胡庸才正在外庭调查宫娥太监,听到传话,无奈地翻了翻眼皮。同那宫娥说:“姑娘回去就说没找到我。”
媛儿掩唇笑道:“胡统领也怕一只猫吗?”
胡庸才无语,转身就离了宫门去。一只玄猫有何好怕的?真正可怕的是玄猫的主子。
那媛儿回去便说:“胡统领巡逻去了,要叫禁军来吗?”
李言若也并非真要同玄猫计较,只冲着房梁上的贼猫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干什么的,告诉你,姑奶奶在这里,你休想得逞!”
她这一番指桑骂槐,众人何尝听不出来?好在那三个都是修成了精的狐狸,脸色不过是稍稍一变,仍旧八风不动地面含微笑,饮茶不语。
皇后沉默了一阵,笑说:“公主好大的气性,何苦与一只猫一般见识?仔细气大伤身。”随后,她又让哑婆带了一个箱笼来,自个儿上前打开,取出一件蜜色蜀锦暗竹纹的衣衫来,递到太子跟前,问道:“不知这衣服太子可瞧得上眼?”
李愧低眉瞧去,见那衣服前襟绣着一只展翅的雏鹰,嘴里含着一粒红宝石正合成前襟的排扣。
皇后说:“这衣服外料是用蜀锦,里头却是掺进了冰蝉丝做的,夏日穿着十分凉透,你若喜欢,我便多做几套。”
李愧到底还是小孩心情,又先前利用皇后之愧,一时寻不出什么拒绝的硬话来,半晌方说:“皇后娘娘有心了。”说着,便让媛儿收下。
静贵妃便笑说:“到底是皇后娘娘最知道太子的心思。”
皇后一时也高兴,仍旧折回去坐了,叹道:“我不过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若容嫔还在世,必定希望能亲手给自己的儿子做一套衣服。”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言语,暗暗叹一声皇后可真会说话。唯有李愧垂首低眉,本能地把自己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放进了李言若的掌中。
李言若将他的手轻轻一握,冷笑着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死只在一瞬间。没有为人母,哪里又会知道为人母亲的心情?不过上下两片嘴皮子动一动,想要抢走别人性命换来的。”
皇后笑道:“本宫虽无福,却也知道圣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的道理。”
李言若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当为表率,可也要瞧瞧旁人是否乐意。”
两个人正你来我往地呛声,听得外头传来文成帝的声音:“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李言若最先反应过来,拉着李愧上前迎着文成帝,说:“我们正说到容嫔嫂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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