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盗酒未尽之语,寒诺自然明白。
寒门随着李氏王朝延续了这么多年,不仅仅靠着兵多,最重要的是他们对皇室足够的忠诚,一心保家卫国,从不参与任何权谋争斗中。
而另一点就是,寒门与皇室的联姻。不过,打从他太爷爷起,寒门长子便断了与皇室的联姻,可另择良人。只不过,寒门家主择妻,还须得皇室过目点头。
不能选择大富大贵人家的女儿。
寒诺的太奶奶是府上一婢女,他的奶奶是农家女子,而他的母亲是偏远小镇上武术馆长的女儿。军旅之人,成家虽然晚,但他已然年过二五,他的婚事,除了老爷子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句话来,家中二老倒是不急。
当然,他们急也是急不来的。毕竟,当年的右相寒翼,为了求娶他心上人,可费了不少劲。
都是过来人,大家都明白。
寒诺转头看了李言若一眼,后者显然不是很懂他们在说什么,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脸茫然懵懂。
她是被豢养在宫中的金丝雀,备受呵护宠爱,偶尔冲出牢笼调皮捣蛋,也仅仅只能在上位者为她搭建的巨大房子里来回流连。风霜不会浇到她稚嫩的羽翼上,她也无须承受狂风骤雨的侵扰。
她和太子的分量,等同钧天民众,这三样,是新帝心中仅存的底限。
“扳倒了他们之后,你又打算做什么?封侯拜相,在朝堂叱咤风云?”寒诺问:“你用的那些手段,与他们一流又有什么区别?焉知你不会成为下一个敦亲王?”
李盗酒只道:“狡兔死,走狗烹。”
寒诺道:“他并非这样的人。”
“人心隔肚皮。”李盗酒将身子歪靠在石桌上,顺手抚着沐九的毛发,“还是寒大人担心寒门功高震主,私心里希望他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他的抚摸,玄猫浑身毛发都炸了起来,跳起来就在李盗酒的手背上挠了一爪子,几个纵跃已经跳上了房檐,回身骂道:“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它陡然间的炸毛,吓得李言若把手缩了回去,委屈巴巴地道:“怎么还是这臭脾气,抱都不让抱!”
李盗酒低眉瞧着手背上三条血痕,恨的咬牙切齿,却又拿这贼猫无可奈何,只能徒劳地警告道:“我要让四妹扣你三餐!”
玄猫蔑然地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哄四妹高兴吧。她辛辛苦苦追查这么多年,你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把绝望带给她了。李盗酒,你就作死罢,总有一天有你后悔的。”
见缝插针是沐九的长项,李盗酒心里想什么,它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估计,你要再迟一点回去,就见不到她了。”
李盗酒定定地瞧了它半晌,最终只是低眉苦笑。他同何四妹之间,早已说的清楚明白,非关风月,她是走是留,他是无权过问的。
静默半晌,他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仿佛也将满腹的心思给掸落,脸上炸开一个痞痞的笑,神态潇洒地道:“小爷得去好好地睡一场了。”
语毕,不等两人应话,自去了。
李言若盯着他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冲着他吼:“你还没解释清楚呢!”
李盗酒无声地朝她挥了挥手,气的李言若直跺脚。
李盗酒的话,李言若没听明白,寒诺心里却清楚。蒋凤鸣这件事,仅仅是一个开端,一个李盗酒在朝堂搅弄风云的开始;现在是护国公,下一个便可能是张相,又或者会是他的亲爹敦亲王。
他以一个挽桃之死掀开了帷幕,又会用什么方式来应对当朝国丈?应对他的亲爹?
“寒诺,但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李言若不甘心地试探着,“就真的任由蒋凤鸣这样逍遥法外?”
寒诺起身退后数步,恭谨地揖礼应道:“微臣无能为力。”
李言若道:“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也并不是说要怎样,只是……”她低头掩去满脸的自责与失落,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
如果父皇在世时,她学的是治世的经韬纬略,此时此刻,是不是能够帮上一点忙?这么多年,皇兄也不用一个人面对朝堂上的权臣,而她也不会被所有人排除在外。
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太子行入庭院。他一改平日的古灵精怪,上前来同二人见了礼,严肃地问:“阿若,父皇问你,要回宫还是继续住在寒府?”
“我……”李言若抬头看向寒诺,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突然间失去了勇气,“回宫吧。”
她想,不能再给寒诺添麻烦了,也不能再给皇兄添麻烦了。所有人,就连一向最不靠谱的李盗酒都在为了钧天而努力,只有她还立在原地,等着有人替她遮风挡雨。
寒诺不动声色地应道:“公主留在府上的东西,微臣会令人收拾好送入勉宫。”
“不必了。”李言若起身,低声应道:“我让剑竹去收拾。”语毕,便拉着太子离去了。
寒诺独自立在森森庭院之中,头顶烈烈灼日,身侧是微风绿植,脚下是已经被晒得滚烫的沥青石。此时,他心中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一并涌了上来,冲破了他挂在脸上的那张冰冷的面具,从眸子里蕴出些无能为力的痛楚来。
原本,他以为自己够小心翼翼,不为刀俎亦不为鱼肉,可到头来,还是着了李盗酒的道。寒门忠君,此事既然是圣上牵头,为皇室做嫁衣本也无妨。可偏偏,李盗酒是这个布局的人,他以王侯将相为棋子,连他寒诺都被算计其中。
很快,几道圣旨昭告天下。
第一道自然是关于众人都翘首以盼的挽桃被杀案的宣判,大致意思是:蒋凤鸣制售五石散、误杀挽桃的罪名成立,两罪并罚判处十年牢刑;护国公蒋言引咎辞职,交出了京畿预备营的兵权,由原兵马司副总兵寒浅暂时总领事务,待朝廷安排新任的预备营指挥使上任;王婆因财谋杀挽桃等人的罪名成立,判处斩立决。其余涉案人等,着令洪七七立即关停拆迁云中龙凤,永远不得踏入京畿半步!
第二道,则是关于恢复寒诺提刑主司职务的,另外特别提了何乾在此案中表现不俗,破格提升为兵部侍郎,接替蒋凤鸣的位置。
第三道则向天下昭告,南村疫情得到有效控制,疫情局、太医院皆有功劳,而煽动村民的蒋钱也被判了斩立决,以儆效尤。圣旨末端,还特意褒奖了言若公主此番不畏艰辛,安抚村民之举,以及太子调查村民暴动一事,可谓功勋卓绝,却半个字也没提奖赏的事。
而关于那些女孩,以及李盗酒,也不知道是文成帝忘记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竟然一个字也没提。
众人围绕着这几道圣旨,见仁见智,众说纷纭。有为云中龙凤的关闭而扼腕叹息的,有为王婆说冤不值的,更有甚者直说蒋凤鸣惩罚太轻的。
而作为这桩案子的当事人,何微雪此刻只觉心痛如刀搅,更听说是因为何乾出面作证坐实了她杀陈氏的事,才会令蒋家处于下风,不得不妥协。
是以,何乾刚刚踏进蒋府的门时,迎面便挨了一个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不知所以。
何微雪一身红衣犹如火焰,手上拎着一根牛皮鞭子,厉声喝道:“跪下!”
何乾不敢违拗,顶着火辣辣的一张脸跪在蒋府门前。并指宽的鞭子落在瘦弱的肩背上‘啪啪’作响,他的额头冷汗潺潺而下。
绯樱连忙上前来拦,劝道:“大小姐,公子打小身体就差,你这么久打要出事的!”
“我何家没有这种没出息的东西,打死了倒一了百了!”何微雪厉声喝着,眼圈却早已红了,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进了她的话中:“便是养一条狗,有危险的时候还知道护着主子吠两声!这些年,我们姐妹究竟哪里亏待了你,值得你如此煞费苦地在背后捅刀子?”
火辣辣的疼痛从肩背传到了四肢百骸,令何乾脸色发白冷汗更盛,泪珠子在眼眶中滚动,他却紧扣着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早知你是这么个德行,当年就不该让你来到这世上,也省的害得母亲拿命来换!”愤懑、惊惧、后怕一并涌上了何微雪的脑子里,她口不择言地喝骂着,手上的动作不停,泪如雨下。
她的声嘶力竭,换来的仍旧是何乾的默不作声。
眼见后背的衣襟已经起了血色,绯樱也急的哭了,跪下来保住了何微雪的手,道:“大小姐便是不看多年姐弟情分,也看一看老爷罢!若小公子真出了什么事,老爷和两位小姐可怎么办呢?”
何微雪怒极时下了死守,此刻被绯樱抱住了手臂,只觉酸软难耐,竟是挣脱不开去。只是道:“等打死了他,我再以死谢罪!这次何家没被连累已经是万福,左右他也不要我活命,也省的留着他再去祸害何家。”
“大姐……”何乾终于一声哭出:“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这难道不是你教我的吗?”
何微雪愣了一下,随后也是一声哭出,无力地蹲下去搂住了何乾。姐弟两个抱头痛哭,来往行人不过匆匆一瞥,便又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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