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小公子只爱画画,不理旁的事,众人皆知。而熙妃对其宠溺有加,皇帝又十分宠爱熙妃,略照顾一下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若是换了平时遇到这样的事,不用旁人说,何乾早就避的远远的了。可这一次,他却请道:“圣上既然许我到提刑司学习,这桩案子我也参与其中,恳请能听到最后。”
文成帝看他一眼,没再多言,将目光转向了护国公蒋言,道:“有血书在此,这里又没有外人咱们不妨将案子问个清楚明白,若查出是她们构陷诬告,诛连九族也不为过。”
蒋言脸色立时煞白,却又无话可辨。皇帝只说了这一种可能,而还有一种可能是,她们所言属实!那么这种情况下,只有鱼死网破亦或者断臂求存!
他一颗心上下翻腾着,将他的神思搅扰的天翻地覆,不得安宁。他勉强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平静与肃然,目光却慢慢地落在了儿子的身上。
从上了公堂后,蒋凤鸣的表情都有迹可循。
认罪伏法时的内疚、自责、忏悔;不甘被人冤枉时的愤懑与委屈;而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好似那个一身素缟举灵上殿状告的数百口人命的元凶,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蒋言心头一凉。这个时候,他也料不准这个儿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众人都没有异议,张觅在皇帝的示意下,便开口询问:“蒋凤鸣,对于流萤的控告,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蒋凤鸣抬眼看了素衣女子一眼,云淡风轻地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诬陷我,但清者自清。她既然要告,就要拿出真凭实据来若不然,就如圣上刚才所言,诛连九族也不为过!”
流萤转头望着他,满面凄楚:“我阖家上下统共剩我一人,莫说是诛连九族,哪怕是要我承受千刀万剐之刑,也在所不惜。”她说完,也不理会他的反应,又朝皇帝的方向叩首,说道:“蒋凤鸣之妻何微雪在何家庄上杀害何府陈氏姨娘,而陈氏姨娘的遗体送到京兆衙门后,为仵作王山勘验后,在一本尸检报告薄上留下了足以证明何微雪是凶手的证据。王山深知自己在劫难逃,故而将报告簿转托了自己多年好友邱志。”
她勉力地压抑着声音里的哭腔,尽量让自己的一字一句都清晰明白,“邱志正是西山均县的村长,他得到那本报告簿后,深知事情不妙。而当时,正缝敦亲王世子李盗酒回村,他便将那本报告簿及自己的女儿邱逸棠一并交给世子。当天夜里,世子便带着那本报告簿离了均县,却没想到,蒋凤鸣在遍寻报告簿不得的情况下,竟然下令蒋家军阻截南河引水淹村。”
不等张觅开口,李盗酒已经上前一跪,将那本报告簿递了上去。
张觅翻看过后,问:“你说这本报告簿里有决定性的证据?可本官看下来,却并未发现。”
李盗酒神在在地笑道:“大人难道看不出其中缺了一页吗?”
张觅一向不喜李盗酒这一流的人,少不得瞪了他一眼,尔后又去细细翻看,问道:“缺失的这一页又在哪里?”
李盗酒却歪着头不再说话。
张觅将醒木一拍,耐着性子说道:“这里是宪司堂,如果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就证明流萤所言有假,那么她之前的所有举证,都将成为构陷。”
“世子……”流萤面露焦急,看向李盗酒。
李盗酒却仍旧将头歪着,整个人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并不言语。
这个时候,敦亲王李欢庭忽然起身出列,行到堂前向座上的皇帝揖了一礼,沉声道:“启禀圣上,案发当时,小儿确实身在均县,而事后他也带回了一女名唤邱逸棠。据逸棠所言,其父邱志确实与王山相熟,且在案发前收到了一本册子,并将那本册子送给了李盗酒。”
他这一席话,无疑是间接地证明了流萤的话。相较于李盗酒的轻佻浮躁、流萤的身份卑微,敦亲王说话的分量,显然是说一不二的。
面对他间接的相帮,李盗酒却并不买账,笑道:“论理,不是该将当事人传唤到堂吗?”
李欢庭道:“若有需求,自然可将逸棠传过来问话。”
张觅懒得理会父子两个间的恩怨,只沉声道:“眼下关键的,是那本报告簿上最为关键的那一页!只有那一页找到了,才能说明,蒋凤鸣为了毁灭证据而杀人灭口。没有证据,一切都没有立足之本!”
“圣上刚才说了,恶意构陷诬赖,是要诛灭九族的!”蒋言的目光沉沉地盯着敦亲王的背影,几乎将一口老牙给咬碎了:“王爷,慎言呐!”
敦亲王回身望着他笑道:“原本,此事也轮不到本王过问,只不过事关上百条人命,本王不敢视若无睹!”
蒋言冷哼道:“王爷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只是令郎却是名声在外,王爷溺爱令郎又是远近皆知的。”
李欢庭道:“便是本王偏私,现如今这公堂上还坐着皇上与张相,难道他们也会跟着本王溺爱犬子吗?国公爷莫要心慌,如果令郎是被冤枉的,皇上一定会还他公道的。”
就在二人争执这几句的时候,何乾默然地行了出来,跪在李盗酒的边上。他是直接把双膝砸在地上的,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不等张相问话,何乾从袖中取出那一页图纸,双手捧过头顶,垂眉道:“那一页决定性的证据,在这里。”
一时间,众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都在怀疑这位何府的小公子是不是被这紧张的气氛给吓到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要知道,眼下要的是何微雪杀死何府陈氏的证据,而何微雪可是何府的长姐,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中,何乾闭了闭眼,继续说道:“图纸上所绘的珊瑚珠手串印痕,与何微雪素日所戴的完全契合!”
张觅虽然是头一遭审理案子,但平时大风大浪经历不小,却也是头一遭碰上这样的事。他低眉望着何乾,有些不确定地将目光转向了皇帝。
隋崇亮亲自捧了那页图纸至张相案头,张相又捧给了文成帝过目。
文成帝蹙眉望向李盗酒,眼神颇有些幽怨,暗怪他怎么把何乾牵扯进来了?
李盗酒却并未理会皇帝的眼神,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了何乾的身上。
何乾并不管旁人如何,继续说道:“在皎城刺杀寒主司的此刻,我也曾在蒋府见过他们。”
他只说了三句话,却足以将蒋凤鸣踩入深渊中的。
王山留下来的铁一样的证据,再加上亲弟弟的举证,何微雪杀何府陈氏的罪名坐实了;刺杀寒诺的人与强暴挽桃的人都来自蒋府、蒋钱又是蒋府的人,蒋凤鸣的嫌疑怎么也洗不脱了;十二个女孩、二十三人的血书、加上那些刚刚好的巧合……
此时此刻的真相,就像是刚刚熔炼后被倒进模子里的液体,还在沸腾着,只等着冷却后便能呈现在众人面前。
“何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文成帝终于忍不住问道。
何乾咬了咬牙,道:“何家庄藏五石散的那间石室里,还有暗格,机关在石室顶部,皇上只需要派人去一查,一切就都明白了。”他将这句话说完,仿佛费尽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神情茫然。
他这几句话,不仅是断了蒋凤鸣的路,更是亲手毁了他的大姐,甚至,很有可能将他的亲姐姐送上断头台!
那个从他出生起便给了他亲母般关怀的女子,那个费尽心机守护何家的女子,就这样,被他这个亲弟弟出卖了!
公堂之上,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蒋凤鸣戴在脸上的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开始慢慢地地出现了裂缝,与那张俊朗容颜极不相配的阴冷、狠戾从那些缝隙中一点点地漏出来。
最后,那张面具从他脸上剥落,露出了魔鬼原本的面目来。他的目光扫过流萤、看过李盗酒、最后落在何乾的身上。
“阿乾!”即便面具被掀开,但他的声音却仍旧那样温和,保持着翩翩公子的风度:“我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还是有了威胁你?你说出来,皇上会为你做主的。”
何乾转头望着蒋凤鸣。昔日那个可亲可敬的大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陌生而遥远,又或者,所有的可亲可敬,都只是他的伪装而已。
“如果,在大姐杀死陈氏的时候,姐夫能劝她自首,今日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何家的小公子满面凄楚地望着彬彬有礼的国公之子,面待苍凉凄楚,“姐夫,就算是个小孩子,做错了事都要承认错误接受惩罚。你自首吧,求一求皇上,说不能还能减轻刑罚!”
“你说什么?”蒋凤鸣挑眉望着他,“我什么都没做,又怎么会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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