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觅不慌不忙地从证物堆中抽出一叠银票来,朗声道:“带小六子。”
立时有差役将小六子带上堂来。
精瘦的小孩子,害怕地将四肢都蜷缩起来,比王婆的情状好不到哪里去。
张觅问:“小六子,这些银票可是你的?”
小六子骇的全身一颤,恭敬地应道:“回大人,这些银票,是小人偷盗来的。”
张觅问:“何时、从何处盗来的?”
小六子道:“三月十四日,小人被传到提刑司问话。当天夜里,流民窟便来了四个人,要借宿。小人看他们出手实在大方,加上又听说他们是要出城远走的,便猜想他们身上肯定揣有银钱。当时入夜后,看到陶人馆的老板张宇来接他们,便一路尾随到陶人馆,趁着几人吃饭时,从包袱里顺出来的。”
张觅点了点头,又朗声道:“带万通钱庄的老板洪朱。”
因这些人是早已传唤过来候在外头的,不多时已经送上庭来。张觅将银票给他过目,又将一份手抄的票书拿起,问:“洪朱,这份手抄票书可是出自你的手?”
洪朱应道:“确实出自小民之手。那日,寒大人拿了这几张银票来过问,小人不敢隐瞒。万通钱庄的银票上都有暗记,官商分的明白,且会记录是何人留存。这几张银票,都是蒋府的大管家蒋钱留存的,关于时间账目上也有留存。”
张觅便叫人将洪朱带下去,传唤蒋钱上来。
因蒋钱与蒋凤鸣一样,是招供画押的在押人犯,四肢皆戴上了镣铐。随着他的动作,铁链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公堂上显得十分突兀。
蒋钱人长得精瘦,跪在蒋凤鸣的身后完全被他和王婆遮挡住,加上他始终埋着头,张觅几乎看不到他的人。
“犯人蒋钱,据你在京兆府招供,三月初八,你于万通钱庄存银万两,尔后拿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了当时任职兵马司的护卫闻川,要他在南村散播谣言,说朝廷放弃南村,引起四下恐慌,可有此事?”
张相话一出,堂上众人都是一愣。眼下正审理着挽桃被杀的案子,怎么又一下子跳到了南村的事去了?更何况,南村的事圣上交给太子去查,太子又委托了寒诺,已经在京兆府结案了,这个时候拿到宪司堂上来说?
一直漠然无语的敦亲王开口问道:“相爷是不是问错了?”
文成帝也道:“南村的事朕已经听太子回禀过了,此案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张相起身向皇帝一抱拳,道:“请圣山允许老臣继续询问下去,便知道这其中的端倪。”
文成帝便让他继续询问。
张相便又坐下,继续问:“你给闻川的银票,可是从万通钱庄开具的这张?”他说着话,便让差役将银票递给他看。
蒋钱却并不细看,只称是。
张觅肃然道:“这却奇怪了,你给闻川的银票,同对挽桃施暴的四名歹徒身上携带的银票一模一样,你有何解释?”
蒋钱一愣,抬起头来,满脸茫然地望了前面的蒋凤鸣一眼。可他能看到的,只有一个挺的笔直的后背。
张觅继续道:“蒋钱,你在蒋府的权力可真不小呀,几千上万的银票,说送出去就送出去?究竟是蒋府财大气粗,不在乎这些银钱呢?还是这背后,另外有人指使?”
“相爷说话可要注意分寸!”蒋言半眯着眼,整个身体都靠在抚背上,凛然道:“我蒋府上下一金一银都是圣上赐予,不敢拿来为非作歹。只怪老夫识人不明,养了这么一条白眼狼!”
张相皮笑肉不笑地道:“可就是这条白眼狼,不惜盗取主人的财物引火烧身,也要解主人之难。”
护国公冷哼道:“谁知道他不是见财忘义?中途被人发现后杀人灭口,如今事情抖搂出来,才说是为了主人,期许老夫能为他求情!”
张相便不与他费口舌,只问蒋钱:“你有什么可辩解的?”
蒋钱的目光慢慢地往蒋言的身上移去,双目空洞地望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又低下头,说:“正如国公所言,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那四个人发现了小人的秘密,以此来要挟小人。小人只好用乌头粉将他们一并毒杀。”
张觅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寒诺,“听闻寒大人在皎城曾经被人行刺,可有这回事?”
寒诺应道:“是。”
张觅再问:“刺客可缉拿到了?”
寒诺道:“当时兵马司总兵蒋允北赶来,将刺客尽数制服,未留活口,只带回来了尸体。不过,根据提刑司仵作方五的检验,他发现这五名刺客的体格与能力,与头前对挽桃施暴的四名歹徒该是一道的。”
张觅便问王婆:“王婆,这五名刺客,也是你买来刺杀寒大人的吗?”
王婆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佟桠在一旁喊道:“婆婆,不是你做的不能认!大不了,咱们拼着这一条命,与他们鱼死网破!反正,就算今日你代替蒋凤鸣去送死,他也不会饶了我们的!”
王婆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慢慢地转向了佟桠。半个月的牢狱之灾,已经令这个老人失去了从前的和蔼模样,消瘦的面颊上只剩下了松弛的老皮,一层一层地堆叠在眼角、额头、嘴角。她的眼神有点迷离,虚眯着眼慢慢地移动着,一点点的从那些仓皇的脸上挪动,扫视着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容,渐渐蓄起了一湾水雾。
尔后,她复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王婆?”张觅将醒木一拍,提醒道:“圣上面前,公堂之上,容不得你隐瞒欺骗。若但真受人胁迫,尽管讲出来,圣上会为你做主!”
“是小人所为!”蒋钱突然开口,“是小人收买凶手刺杀寒诺。小人担心,蒋府一旦出事,一定会彻查,而小人盗取的那些银钱便没了用处,很有可能会被翻出来。”
堂上众人皆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蒋钱的身上,在他和王婆两人的身上来回扫视。
究竟是什么原因,竟然令这两个孑然一身的老人,不顾自己的性命,说着拙劣的谎言,忍受千夫所指,将数桩杀人命案背负在自己身上?
如果说王婆是为了那些女孩,那么蒋钱呢?
这个年将半百的精瘦老人,究竟在隐藏什么?
“王婆……”在一片寂静中,李言若缓缓地开口:“圣上在这里,他会为所有人做主。你有任何冤情委屈,都可以直说。”随后,她的目光定到了蒋凤鸣的身上,眸中流转出点点冷意,“国都皎城,天威皎皎、明镜昭昭,不是某些人玩弄权术之地。”
一向以闯祸为自己本职的言若公主,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着实把公堂上的人都吓了一跳。原本都在关注案子的众人,实在忍不住将自己的目光匀了一丝到言若公主身上。
李言若仍旧正襟危坐,眸色凉凉地盯着蒋凤鸣。
从前她觉得,国公爷家这位大公子,温文儒雅,富有才华;若非因他娶了何微雪为妻,倒真想同他多结交结交。却没想到,那副上好的皮囊下藏着的,竟然是一副狼心狗肺。
此时此刻,面对那些从他手上流过的性命,面对这两个争抢着要为他顶罪的老人,他竟还能条分缕析地为自己辩解,说谎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她突然间感到一阵悲凉,为那个跟了她八年的女孩!或许,她在临死前都还惦记着他的恩情,将他宛如神明一般供奉在心间!
“蒋凤鸣,你敢不敢去看挽桃一眼?”言若公主压着嗓子问道:“你敢不敢,去看一眼那些被你害死的人?”
蒋凤鸣偏头,迎上了言若公主的目光,满面惊诧:“误杀挽桃是罪人不对,罪人也甘愿为此承担任何惩罚。可公主欲加之罪,恕罪人不敢应承!”
“你是不敢,还是仗着你们蒋家……”
“言若!”文成帝一声低喝,制住了李言若提高了的嗓音,“公堂之上太过沉闷,不适合你待,出去散散心。”
“是。”李言若低低应了一声,起身离去。
文成帝看了寒诺一眼,后者揖礼跟了出去。
蒋言老气横秋地道:“按理我不该插嘴,可我听了这么半晌,怎么觉着,张相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所有的脏水泼在我儿身上?王婆与蒋钱自认了杀人和买凶,你们却偏偏要去相信这些娼妓的言辞?丞相大人可别忘了,她们曾经就在公堂上反水了一次,指不定这次又是受了何人威胁,前来做伪证的。”
张觅毫不客气地反击:“这桩案子闹得这么大,其中又牵涉如此之广,总要一条一条地审理清楚。否则将来公告天下,知道的说是国公爷连这一点时间都等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相执法不严谨公正,再有那起子爱乱嚼舌根的,说圣上亲自审理不过是个幌子,这个罪名是国公爷来担着还是本相担着?”
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当初国公爷为了这十二个女孩子,带着娼妓闯入皇宫,可谓是煞费苦心。论公论私,国公爷与她们沆瀣一气的可能性都要大一点,难道她们都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转个背就忘了国公爷的搭救之恩?”
蒋言被他反击的无言以对,只得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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