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何蔻珠话中又不对，邱逸棠忙道:“眼瞧着天一日比一日更热，府上刚好备有银耳汤，这个时辰也该冰镇好了。”
她话刚落下，外头便有丫头端了汤上来，捧到何蔻珠跟前。
何蔻珠少不得吃了几口，又见李欢庭与邱逸棠皆未饮用，便笑道:“看来，本宫这一趟是来的不巧了？”
邱逸棠道:“王爷病中不可吃这生冷的东西，妾身这两日身子略有不适。”
何蔻珠将半碗银耳汤搁在案上，笑道:“这么好的一碗汤，却只有本宫一人享用，顿觉乏味。”她拿手帕擦拭着嘴角，收敛神色看向了敦亲王，“独食难享，独木难撑，王叔您觉着呢？”
敦亲王道:“俗语说，众人拾柴火焰高，自然是有其道理的。”他把声音微微一顿，正襟危坐，厉声道:“可人多，有时候也是一件坏事。”
何蔻珠又柔柔笑开，道:“既然能走到一处，自然该力往一处使，一致对外。这就需要一个领头的那个人公平刚正，不偏颇不徇私，使得每个人的付出都能与他所收获的成正比。”
敦亲王哈哈笑道:“娘娘所言甚是，治国治家、为人处事皆是此理。”
何蔻珠也笑道:“看来，王叔与本宫是同道中人。本宫年轻，阅历少经验不足，今后还请王叔时时耳提面命才是。”
她说着话，便起身朝李欢庭福了福礼。
李欢庭也忙起身，虚虚应礼。二人又闲说两句，何蔻珠便告辞离去。
她走后，李欢庭满面的病容也不见了。他转头仰望着壁画中那只卧虎，冷声道：“这个熙妃，可比何珏那老家伙要难缠不少。”
邱逸棠问：“王爷打算与他们合作吗？”
李欢庭道：“这件事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不过，蒋家一旦倒了，那些曾经依附他们的人便会另择其主，张觅有皇后在宫中，太子又站到了他们那边，那些望风而动的墙头草自然会偏向他们，到那时，本王便会十分被动。”
邱逸棠道：“可若是出手帮了，阿酒那里可怎么说？”
提到李盗酒，李欢庭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是真拿他无丝毫办法。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我害死了李老爹，想要我余生不得安宁，这是我亏欠他的，也是他的依仗。但他的短处也很明显，那就是离了敦亲王府，他在皎城寸步难行！”
李欢庭笑道：“线放的太长，跑出去的金丝雀都忘了自己是谁养着。借着这次机会，给他提个醒也好，让他看看清楚，皎城究竟是谁说了算。”
邱逸棠面上仍有担忧，只是见王爷下定了主意，邱逸棠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相较于西苑刚才一番唇枪舌战，东苑这边则显得安稳许多。
世子爷可怜巴巴地趴在厨房门口，眼角眉梢都写着委屈，“同你拜天地喝交杯酒的人是我，凭什么你给李言若那小混球做吃的，就不给我做了？”
何四妹正全副武装，按着盆子和面，抽空搭了一句：“你若同公主那样大病一场，我也给你做。”
李盗酒撇撇嘴道：“得了吧，我可没有个把我捧在掌心的皇兄，更没个肯为我出生入死的寒将军！”说到这里，他眼神一亮，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道：“我劝你也别去南村了，比起对着你，那小没良心的应该更喜欢看到寒诺的脸。”
“我也不打算去。南村材料缺少，做出来的东西总没味道，做好了着人送去就成了。”何四妹一边说着，一边撩起面团在案上摔了起来。
她身材娇小，臂力却不差，面团摔在案上啪啪作响。只是终究是个女子，输在体力上，片刻功夫已觉体力不支，倚着案板歇气的功夫，又奇道：“你们一个一个也真是的，既然是先帝定下的，又何苦瞒着不告诉？”
李盗酒默然半晌，随后褪了外衫往后扔到了何乾的怀中，挽袖进屋后将何四妹挤到一旁，自个儿拿起那面团摔了起来。
何四妹瞪大了眼，在他臂膀上拍了一下，“你洗手了吗？”
李盗酒道：“言若就是被养的太娇贵了，才会三天两头就病了。”
何四妹无语。这和他不洗手有关系吗？
“你别看皇帝平时一副恨不能把李言若剥皮拆骨的样子，其实他是很享受给她收拾烂摊子的乐趣，要不然，怎么会放任她这么多年不严加约束？”
李盗酒的声音穿插在沉闷的‘啪啪’声中，“皇室的人，尤其还是像他与先帝、太子这些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的，多多少少为了这个国家舍弃了些东西，最明显的就是本该属于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把自己失去的东西，全部寄托到了李言若的身上。先帝虽然有言，但终归只是口头上的话，只要李言若不喜欢，随时可以另外择人。”
何四妹道：“可我瞧着，言若对寒大人十分依赖。”
李盗酒道：“那也要看寒诺愿意不愿意。”他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望着何四妹，压低了声音道：“即便以她的身份到了寒府不会受任何委屈，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如果只是她一厢情愿，即便寒诺答应娶她，她的后半生，也不会真正的快乐。”
他收敛起玩世不恭，好看的桃花眼中灼灼光芒犹如星辰，倒映着一身白色围裙的娇小女子，好似将整个银汉都收入其中，值得倾尽全力温柔对待。
在那双目光的注视下，何四妹呆呆地站了许久。撇开他不正经时的模样，这个男人的身上，还有很多闪光点。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哑，发不出声音来。
李盗酒却先移开了视线，转头戳了戳案上的面团，问：“成了吗？”
何四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李盗酒将那个面团捧到她眼前，重问了一遍：“这东西还要继续摔吗？”
何四妹抓了抓面团，点头道：“可以了，帮我放盆里发酵。”她说着话，又转身去洗锅，一面说道：“替我把火升起来。”
好一会儿，李盗酒才反应过来她在同自己讲话，脸色不由的一黑：“你给言若做东西也就罢了，还要小爷帮你？”
何四妹道：“不帮就罢了。”
李盗酒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小步小步地往灶下挪，一面嘀咕道：“就数你最没良心，小爷对你这么好，你的胳膊肘还往外拐。”
何四妹往锅里倒了油，秀眉轻轻一蹙，笑说：“府上多少人等着巴结世子爷呢。更何况，再有半个月，新夫人……”
话音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她下意识地看了李盗酒一眼，见他正埋着头在灶下，突然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一转头，看到了一直呆站在门口的何乾。
何乾手上还捧着李盗酒的外衫，心神不宁地站在外头廊下。她又看了看李盗酒，提高了声音道：“糕点蒸出来还需要些时候，何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进来叙话吧。”
李盗酒双手审到灶中捣鼓柴禾，老神在在地回了一句：“何公子贵脚怎么可能……”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不由回头望了一眼。
何乾将他的外衫扔到他头上，一脸愤然地望着他，“李盗酒，你除了逞口舌之快，还有什么能耐？说到底，你不也是仗着王爷的势力耀武扬威吗？”
李盗酒一把将头上的外衫撩开，扔在草地上垫着坐了，“我从来没说我没仗着李欢庭的势。”他从火洞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火，方继续道：“怎么，何公子跟着我进来，就为了同我逞口舌之快？小爷我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
“若蒋凤鸣死，你们能不能放我大姐一条生路？”何乾问。他话是对李盗酒说的，目光却死死地看着何四妹。
李盗酒一愣，随即也将视线落在何四妹的身上。
何四妹看看何乾，再看看李盗酒，奇道：“你们看我做什么？”她低头，用勺子搅弄着锅里的糖水，低低地说道：“她的生死，还能由我做主吗？”
何乾咬了咬牙，道：“你不可以，但李盗酒可以。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听你的。”
何四妹抬起眼皮看着他，有些好笑地道：“你们何家的人都是这幅德行，平素都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等死到临头了才想起求饶赎罪。”
她用勺子将锅边敲出声响，那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厨房里，一声声犹如击在他们的心上。她仰起头，将微红眼眶中的雾水尽可能地收了回去。
“可我母亲呢？她做错了什么？何微雪又给过她求饶赎罪的机会吗？”何四妹尽量将声音压低，不让自己的哭腔外泄，“你们欺她辱她负她，她从未反抗挣扎，可你们还是不肯留一条生路给她！”
她低头看着何乾，一字一顿地问道：“何乾，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何珏，你能绕我一命吗？”
何乾一愣，显然是没料到何四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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