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风住，日光便迫不及待地从乌云堆头挤了出来，将景色的光铺满了整个皎城，宣誓着自己对这片天空的主导权。
蜚短流长和着漫天的碎云，满地的积洼，又在大街小巷流传起来。这次的内容，除了昨日李盗酒等人被释放的话题余温，还有关于高原洪府少当家八卦。
高原虽然远离皎城，但洪家身为钧天首富，商业铺子更是开遍全国，更有钧天私库的说法。而相较于洪家的富有，人们更关心的，则是豪门恩怨八卦情仇。
洪钟早年几个儿子都咬着了，唯有二儿子和七女活了下来，这足以让众人脑补出一场手足相残的戏码；而伴随着洪宇出现的字眼，总是文弱、多病、药罐子这样的字眼。
“这都初夏了，那洪宇还穿着裘衣，可见传言非虚。”
“那脸色比雪还白，像个死人！”
“不过，我瞧着他那位夫人，长得可但真温婉可人，说话也是温声细语，比起敦亲王府那位小王妃来，更添了几分风情。”
“你不知道吗？洪家的少夫人，就是吏部尚书的二女儿。何府三女，大姐入了蒋府，二姐入了洪家，三姐入了宫；倒是他那个小儿子不成器，这就是俗语说的，生儿不如女了！”
“哎……此言差了。何府原还有个四女，虽然是庶出，看那模样身段和为人处世，倒是与三个嫡出的姐姐不相上下。只是可惜，竟然许给了李世子这样的混世魔王，便便糟蹋了！”
话锋多变，三教九流也被勾搭着在人们口头过了两句，说者无心，听者却存了意。
紫衫女子立身厚坤街上，听着沿街茶肆传来的议论，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日光层层叠叠地铺在她的身上，将她衣身的繁花暗纹也映照的十分清晰。
她不由自主地转身，移动脚步往东市去。
琅环坊内多为奇珍异宝古玩店铺，出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虽也有些嚣张跋扈之徒，但毕竟少有少之。毕竟，能够在琅环坊占有一席之地的人，多多少少在朝中也是有背景的。
‘醉杯酒’就处在琅环坊最里间，三层高镀金小楼，从里到外都散发着销金窟的气息。它同云中龙凤一样，也是这条街上的老古董，是继‘云中龙凤’‘艺园’后第三大最受京畿纨绔子弟喜爱的地方。
有人在此一夜暴富，也有人万劫不复，就如赌坊的名字那般，‘醉杯酒，皆如梦’。出入赌坊的多为男子，也有些豪情女子扮作男儿来，只要出得起钱，无人会说闲话。
何四妹幼年时也曾做过一夜暴富的梦，奈何囊中羞涩，不能拿救命的银钱作为赌注；嫁入敦亲王府这两年，银钱虽然尽着她花，却也没了那些心思。因此，她是第一次来醉杯酒。
不过，她是第一次来，但她的夫君——混世魔王世子爷可是赌坊的常客。以至于小伙计在看到她时，立即殷勤地进去禀告了掌柜，洪陆亲自迎了出来。
“世子妃里面请。”洪陆未语先笑，恭恭敬敬地将何四妹迎入赌坊，“不知世子妃想玩什么？”
此刻，赌坊外面艳阳高照，赌坊里热火朝天。骰子、牌九、斗鸡、赛龟……只有想不到的赌法。
何四妹的目光淡淡一扫，眉宇蹙出些厌恶来，耐着性子道：“你们少夫人在吗？”
洪陆愣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敦亲王府的世子妃也是何家的女儿。他连忙应声：“在，此刻在后头的厢房里歇着呢。”
他说着话，已经前头带路，穿过堂中的小门，入了一个走廊。沿着走廊七拐八拐地入了另一座院子，又沿着走廊行了好一会儿，直到赌坊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才从一个窄窄的楼梯往上走，至二楼头间房子停了下来。
一十五六岁丫头正端着盆屋子里出来，转身带上门，回头一见他们，便问：“什么事？”
洪陆上前道：“绿姑娘，这位是敦亲王府的世子妃，也是少夫人的妹妹，来找少夫人说说话。”
那绿姑娘将何四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短衣窄袖长靴的打扮实在不像是世子妃，又疑惑道：“我一向只听说少夫人只有一个妹妹是宫里娘娘，怎么多出来一个妹妹？”
洪陆略显尴尬地回首看了看何四妹，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后者微微一笑，柔声道：“是与不是，你去回了主子，自然就能分证清楚了。”
洪陆连忙点头说：“正是呢。”
那绿姑娘便垮下脸来，说：“少夫人从高原来到皎城，本就舟车劳顿头晕体乏，刚刚吃了要歇下。”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里头一个温和的声音问：“绿歌，外头是谁？”
绿歌埋怨地瞪了两人一眼，提高了声音回道：“是敦亲王府的世子妃，说是您的妹妹。”
里头传来了细碎的声音，不多时，房间门嘎吱开启。开门的人一袭绛紫的碎花衣衫，螓首蛾眉发不簪饰，只是面容稍显病态。她一眼瞧见立在洪陆身边的何四妹，欣喜地唤了声：“四妹，果然是你。”
何四妹也微笑着唤了一声：“二姐，许久不见。”
何月华要出门来，却是何四妹瞧出她果然是久病的人，便连忙上前去迎着她，二人入屋说话。
那绿歌皱着眉头挠了挠头，“真是少夫人的妹妹吗？”
洪陆道：“少夫人还能认错吗？姑娘赶紧泡茶去吧。”
绿歌吐了吐舌头，端着盆往隔壁泡茶去了。
厢房里倒是布置的静雅舒适，一应以原木色为主，辅以天青、月白等色泽，适合静养。
何月华身子不好，也不同何四妹客气，一进屋便歪倒在榻上，请何四妹坐在榻边说话。
“听说你成亲，我本是要赶回来的，奈何山高水远，又是他人门户，实在身不由己。想要托人送上贺礼，又人生地不熟，实在无人可托。”何月华声音温和含笑，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何四妹上下打量，“怎么嫁人了，还是这幅样子，堂堂敦亲王世子妃，还穿的像个小子。”
何四妹笑道：“习惯了，王府也没人管我，在外东奔西走，长裙宽袖反而碍事的很。”见何月华三两句话便已经咳嗽起来，她担心问道：“二姐这是怎么了？”
何月华笑笑，“我没事，来的路上淋了雨，染了风寒，歇两日便好了。”
何四妹也不追问，目光在屋子里扫了扫，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不见彩樱？”
何月华叹了口气，“那丫头命薄，去了高原两年便不中用了。”她显然不愿多提这些伤心事，调笑着将话锋一转：“我离京时你还是个小丫头，一晃眼就这么大了，再次再见，你的娃娃恐怕都要满地跑了吧。”
何四妹虽然秉性潇洒，也禁不住她这么调侃，少不得红了脸，低下头去，嗔道：“一见面姐姐就取笑我！”
绿歌端了茶进来，捧给何四妹时，笑着道：“刚才是奴婢有眼无珠，四小姐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何四妹早已见多了人情冷暖，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一笑而过。
绿歌将茶捧给何月华，后者摇了摇头，嘱咐她将带来的一个锦盒取来，亲自交到了何四妹手中，笑道：“我这次来也不知在皎城留多久，既然你来了，东西便带去。”
何四妹打开匣子一看，里头躺着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子，簪身细细地刻着碎花。
“我知道你一向不爱这些东西，这玉簪是我闲极无聊时自己雕逐的，做工比不得外头，权当留作个念想。”何月华艰难地半起身子，伸手抚了抚何四妹耳畔落下来的一缕发，略带惋惜地道：“你这头长发像你母亲，好得很。只是可惜你从小就绑起来，不肯放下。”
何四妹低头抚弄了簪子一阵，随后伸手拔下头上的羽冠，将一头柔顺的长发放了下来，又随手挑了一般用玉簪簪起。
何月华的目光呆呆地落在那支玉簪上，好一会儿，才柔柔地笑开，说：“好看。”
何四妹道：“可惜我却没为二姐备些礼物。”
绿歌一旁最快地应道：“咱们洪家什么没有呢？”
何四妹转头看了她一眼，没和她计较，正要说话，听得外头脚步声传来，又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两姐妹还未如何，却是绿歌欢快地应了一声：“少当家回来了。”
说话间，她已经跑去开了门，将洪宇掺了进来。
“月华，你合该出门去看看，雨后的皎城……”微弱的声音，在看到榻边紫衫女子时戛然而止。
不等洪宇发问，绿歌已经殷勤地说道：“奴婢还不知道，少夫人竟然有两个妹妹呢！”
何月华挣扎着从榻上起来，微微一笑道：“这就是我常同夫君提起的四妹。”
何四妹起身略略欠身，目光将洪宇上下一扫，心里一阵心痛。早就听说高原洪家的少当家是个病秧子，她还想着，以洪家的实力，什么样的病症治不好呢？如今看来，谣传恐怕是真的，洪宇这个样子，明显就是久病卧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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