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我勉宫，今后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刁蛮任性毫不讲理的言若公主，爱憎分的十分明显；她讨厌的，便想方设法地捉弄捣蛋，不教人安生；而她说喜欢的，也不顾一切地护犊子。
她说：栀子花很随见，随便什么地方都能活，洁白的一片，很纯净的颜色，没有一点杂质。
她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了你们，奉陪到底。
她说：勉宫什么都没有，就是有底气。
所以，勉宫的人无论是在宫里宫外，永远都是昂首挺胸底气十足；因为她们知道，不论是谁，只要不是她们的错，她们的主子，会为她们讨回公道。
一滴泪从莲儿的脸上滚落，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灼的她的手本能地用力一拽，鎏银的栀子花瓣深深地镶嵌进了她的指尖，殷红的液体顺着花瓣流淌到了花蕊，然后在她的掌心汇聚，染了满手的斑驳，却没在耳坠上留下一滴血色。
“大白若辱。”李盗酒俯身将莲儿的手一点点地掰开，从她的指尖取走了那枚耳坠，摊在掌心中，低眉说道：“越是纯洁的东西，反而越能藏污纳垢。人心隔着一层皮，就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两个人花上一辈子也不一定能靠近，更何况，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李盗酒撩起帘子望了一眼，回头对莲儿道：“等下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我不是寒诺，不会按着规矩办事，一旦她们失去了利用价值，我可不会再管她们的死活。”说完，自己先行下车。
莲儿还处在惊愕之中，疑惑地跟着他下了车。
马车停在一个泥泞的院子里，边上搭了几间茅草棚，四面翠竹环绕，竟是个清幽宁静之所——当然，得忽略满院子乱晃荡的乞丐儿。
一个年纪稍长的老者柱着竹杖行上前来，问：“这群娘们儿都是什么人呐？性子还挺倔的，绑来这么久，一个哭闹的都没有，安安静静地呆了半晌了。”
李盗酒心中冷笑。没有训练到家的人，蒋凤鸣怎么敢放出来用？他从怀中掏出一包银子扔了过去，向莲儿摇了摇手，大摇大摆地往最挺阔的那间屋子走去。
屋子的地面铺满了稻草，十二个衣着各异的女孩被束缚了双手，蒙住了双眼，紧紧地依偎在一处。
开门的声音在空无一物的屋子里经久回荡，故意踩出来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每一下都像是有冰水滴在她们心上，冷得浑身打颤。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明显胆气大些，开口问道：“是谁？”
李盗酒轻佻地扬着嘴角，视线从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后，往旁边一站，让出了视线。
门口的莲儿在看到那些人时，下意识地尖叫一声，那声音还未出口，便被她咬碎在了口齿间；她没有忘记李盗酒的话，连忙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李盗酒，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混合着指缝间的血液，一同滴落。
李盗酒回了她一个阴冷的浅笑，骇的她连忙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那十二个女孩。
这其中，有她认识的人。善喜宫的沉香、东宫的明芽、浣衣局管事佟桠、内务府女掌事银露……她们还有另一个身份——蒋凤鸣安插在各宫的探子。
浣衣局管事佟桠已经三十岁了，在一堆小女孩中间，尤其显得镇定；没有得到回应，她再次开口询问：“你把我们抓来，究竟有何目的？”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冷冰冰的空气，还有从敞开的大门灌入的、夹杂着满山翠竹清香味的山风。
佟桠却不死心，再次开口问道：“是公子让你们来的，还是其他人？”
这次，回答她的是刚才的那个脚步声，不同刚才刻意压出来的沉重，离去的脚步声明显轻快了许多。大门‘咯吱’一声又被关上，铁锁落锁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千斤坠压在了十二个女孩的身上。
李盗酒迈步要走，却被人拉住了袖口。他转头望去，看到了莲儿含泪的双眼中，盈满了诘问与疑惑。
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远离了那间茅草屋，重新回到了马车里。
马车很快再次颠簸起来，李盗酒的声音却是轻描淡写的，没什么重量，“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扳倒蒋凤鸣，为此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包括我自己。里面这些人都是帮蒋凤鸣做事的，只要她们说出真相，蒋凤鸣便完了，只是可惜，她们不仅不配合，反而和蒋凤鸣唱了一出双簧。”
他撩起了帘子，将目光转向了窗外的青山绿水；一轮红日半沉在远山黛色间，漫天通红的霞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片昏黄的光。
“既然她们活着已经没什么用了，我就只能利用她们的尸体来达到目的。”
“你要杀了她们？”也许是第一次听一个人将人命说的如此一文不值，莲儿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太多，十分尖锐刺耳。
李盗酒轻轻皱了一下眉，回头望着她，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泛出细碎的笑意，“即便我不杀，你认为蒋凤鸣还会留着他们吗？”
莲儿浑身一颤。这个在她生命里消失了很多年的名字，随着挽桃的死，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却不是以救赎的姿态。伴随着杀人、贩毒的字眼，甚至就在昨日，在提刑主司的三言两语间，他从救赎者，变成了刽子手。
她不愿相信，不敢相信，也不能去相信。那是支撑着她一路走过来的信念，是她充满了阴霾的人生中，一片开满了野花的旷野，一片湛蓝的晴空；一旦信了，那片旷野便会被燎原之火吞噬，那片晴空便会滚雷阵阵，狂风肆掠！
“这些都是你们的一面之词，你们到现在都还没有证据。我知道，你想要为世子妃报仇，所以想要扳倒蒋凤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有权有势，完全可以收买所有人，栽赃蒋公子！”
她的声音就像是被滔天巨浪，被狂风一路追赶着，马不停蹄地涌向了岸边，一气呵成。
而此时此刻，迎风立在岸边礁石上的男人面不改色，不避不退，任凭风浪迎面而来，却在到了他面前时瞬间息事宁人。
他甚至，还有心情调侃一句：“不错嘛，还不是笨到无可救药。”
莲儿恨恨地瞪着他，“你承认了？”
李盗酒挑了挑眉，竟也没反对，仍旧笑吟吟地道：“既然这样，我也试着收买你吧，你最在意的是什么？最想得到的是什么？金钱、权力还是……”他往前倾身，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莲儿，冷声问道：“留蒋凤鸣一个全尸？”
“你……”莲儿被他吓得浑身一僵，正欲打他，马车却在这个时候再次颠簸起来，令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
李盗酒嗤笑一声，重新坐了回去，又将视线转向了窗外，脸上笑容一收，漠然道：“我爹说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憎，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蒋凤鸣的身上背了那么多条人命，老天爷都看着，那些冤死的人都在看着。”
敦亲王府的世子，无论在何处，都表现出他对生父的嫌隙，莫说是称父，就是一个尊称都不肯给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而对于另一个将他从六岁养到了十岁的老人，他的言辞间全是敬意。
此时此刻，他话中的‘爹’，指的自然是那个已经离世的老人，而那个老人，死于西山那场洪水中，尸骨无存。莲儿的家人，也丧生于那场大水。
而在寒主司的只言片语中，那场洪水，是蒋凤鸣亲手制造的。
随着日落西山，温度似乎也一下子降低了，冻得莲儿浑身都僵硬了，面色惨白地盯着李盗酒。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颠簸的马车已经恢复了平稳，十分顺坦地沿着官道往皎城的方向去。
马车入城时，天色已经黑尽。路过云中龙凤时，李盗酒下了车，嘱咐车夫将莲儿送到寒府去，自己则借着夜色的掩护，轻车熟路地从后院翻入了云中龙凤。
他刚刚落在柳树根旁，斜里一个人影欺了上来，须臾间已经将他的双手一缚，整个人压在了柳树上。
李盗酒脸皮虽然厚，但和那株上了年岁的老柳树相比，显然功力不够。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令他倒吸一口凉气，低沉而又很有气势地吐出一句：“他娘的……”
他身后的人明显一愣，随后松了手。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李盗酒反手就是一拳。
那人虽然仓皇应招，面对李盗酒这些花拳绣腿，游刃有余地且拆且退，还不忘出声地调侃：“街头霸王，就这点水平？”
李盗酒急攻几招后，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昏暗的夜色下，他冲着对面的人大大咧咧地一笑，将声音压低：“寒门子弟，也做梁上君子？”
寒诺懒得与他耍嘴皮子，转头看了看云中龙凤的三楼，“洪宇和洪七七在里面。”
李盗酒拖长了声音‘咦’了一声，玩笑道：“财大气粗就是不一样，带着媳妇儿千里迢迢赶来皎城，就为了会老情人！”
寒诺无语。
黑暗中，两人相视一眼，二话不说，各自攀着屋檐凸起处，轻车熟路地攀上了云中龙凤的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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