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面如凝脂的女子,神色凄怆地诘问:“当年的事,我也是受害者。我阿爹也死了,为什么你就不肯原谅我?我阖家人的性命,难道还抵不了老爹的命吗?我这一双腿,还不能赎清我的罪孽吗?”
她像个孤零零站在暴风雨中的孩子,狂风骤雨凌虐着她的身心,还有人拿着刀将她的掩藏起来的旧伤拉开,淋漓鲜血中,一点一点地搅弄着腐烂的肉。
李盗酒漠然地望着她,一时间无语。
是啊!尽管那场洪水是她爹引来的,可他不也是葬身其中了吗?而她呢?当年不过是个八岁的丫头,能懂得什么呢?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怪她呢?
可不怪她,他还能怪谁?怪自己没能说服老爹一起走,还是怪李欢庭将老爹赶回了均县?
说到底,都是孽障,谁背着不是一样呢?
“老爷。”诡异的沉默中,守门的小厮的声音,都在轻微的颤抖:“隋大人来了。”
芳汀中的三人各自回神,邱逸棠忙敛去神色,匆匆地与李欢庭告罪下去。
李欢庭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终究是无话可说,目光往门外一递,正看到隋崇亮领着提刑司的两名差役候在门口。他叹了口气,道:“他该是为你的事来的。”
李盗酒一声冷笑,扬长而去。
二十六日,晨。
一场暴雨毫无预兆地将人们从美梦中敲醒,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拉开了白昼的帷幕。紧接着,提刑主司寒诺被停职调查的消息不胫而走,伴随着怒号的狂风,成为各早点茶铺最热乎的谈资。
人们纷纷扼腕叹息,包龙图常有,宋仁宗却难有,凭他满腔正义无畏,到底无用武之地;戏文终究是戏文,经过细描浅琢的润笔,展现出来的永远是渴望却不可及的东西。
滴滴答答的雨幕中,几辆马车不约而同地停在了提刑司的石阶下,不多时,陆续有人从宪司出来,上了马车,张扬而去。
有眼尖的,认出那些马车都是各大花月场所的,再联系前些日子提刑司奉主司的命令往各处拿人,真相呼之欲出。
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寒诺前脚被停职,后脚他抓的人便被释放了;接下来,挽桃这桩案子,是不是也要全部推翻了重审?究竟是护国公技高一筹,还是敦亲王先发制人?
心知肚明的众人,只是彼此间交流了一个不可说的眼神,尔后几继续埋头吃茶。
从寒诺任职以来,皎城最大的赌坊‘醉杯酒’便开设了赌局,赌这位寒主司能任多久?很多人买了十日、十五日,也有买了一年、十年的,最后,只有一人与庄家平分数万白银。
人们跺脚扼腕之余,纷纷猜测那个一言定江山的人,到底是谁?可任凭他们千方百计用尽,醉杯酒的人把嘴缝牢了,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就在众人悻悻而散之际,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暴喝:“你长眼了吗?”
“咳咳……”另一个声音未语先咳嗽一阵,明显中气不足,“都是家奴不小心,公子这件衣服多少银子,在下双倍赔付。”
在这个官比民多的地方,一向不缺张扬跋扈的人。众人见怪不怪,却又按耐不住好奇心,纷纷向声源处移动过去。
大雨滂沱,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赌坊的廊下,熙熙攘攘密不透风;中间靠右却有一大片空缺的地方,立着一个锦帽貂裘的男子。在这炎炎盛夏,他那一身打扮,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味道。
而他对面的人,众人都不陌生,是刚刚从提刑司大牢被接出来的户部尚书的儿子元致远,混账跋扈是远近闻名的,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去与他计较;而那些偏生要与他计较的人,他又不敢造次,典型的欺软怕硬!
是以,他在皎城混了这么二十几年,还就一个李盗酒寻过他的晦气,且还是他不敢计较的;没曾想,如今又来了一个寒诺,几句话就招来了一顿板子,还差点在牢中惹上人命官司;好不容易今儿个放出来了,却又偏偏遇上大雨,准备赌两把去去晦气,还没开盘晦气先寻上他了。
“这是钱的事吗?”元致远将自己花花绿绿的袖口牵到锦衣公子的面前抖了抖,“一千两银子,不二价。”
周围一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笑道:“元致远,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另一人接着说:“进了一趟提刑司的监牢,都穷成这样了吗?”
又有人说:“听说你被世子爷诓了几千亩良田去,难道是真的?现在逮着谁就咬吗?”
众人调笑归调笑,皆十分默契地往后退了数步,生怕神仙打架,看热闹的凡人遭殃,即便没伤着磕着,平白溅了一身血,也恶心人。
果不其然,锦衣公子还未说话,因为做错事,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的家奴先忍不住了,撸着袖子上前,粗声粗气地问道:“你这衣服是黄金做的吗?”
元致远被吓了一跳,将手往前一招,立在他身后的两个家奴也撸袖上前,有意识地向对方展示了自己强有力的臂膀,仗着‘人多势众’,在气势上先压下了一截。
“二位公子有话……”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醉杯酒的老板洪陆颠着大肚子慢条斯理地晃荡出来,一句和稀泥的话还未说完,瞧见了锦衣公子,愣了一下。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拎起自己的衣摆,疾步下阶转到锦衣公子的正面。
待看清那张病容惨淡的脸后,忙忙地作揖,声音略显惶恐:“少当家要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醉杯酒是洪家的产业,这是人尽皆知的,而洪家当代家主洪钟,膝下仅有一儿一女,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洪陆是洪家的掌柜,他要称一声少当家的人,那不就是洪钟的独子洪宇吗?
而传说中,洪宇体弱多病,是用药喂大的。
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众人,都将同情的目光落到了元致远的身上。
虽说商不与官斗,可高原洪家与普通的商家可不同,他们就是钧天的另一个国库,说是富可敌国,毫不为过。先帝在时,还曾亲自到高原洪家探望过上一代的家主。
而元致远的父亲元范只是区区户部尚书,他却把钧天的财主都给得罪了!
元致远虽然嚣张了些,但他还是带了脑子的,知道眼前这人自己是得罪不起的,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不下脸来,只得沉默以对。
那洪宇却道:“陆掌柜,麻烦你去账上支取一千两银子,赔付给这位公子。”
洪陆早已听伙计听说了前因后果,虽然知道元致远是讹诈,但少当家发话,不敢多说,只得小跑着回房去取了银票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元致远的手中。
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暗道洪家的人,但真是财大气粗。
而那元致远只是想趁机滋事,没料到对方竟然比他还不将银子当银子,千两银票说给就给,一时间闹得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颗心七上八下,表情也变得古怪复杂。
洪宇却又同他道歉,才与洪陆道:“我这一趟出来匆忙,少夫人的马车被阻在城外的城隍庙了,你着人去接应一下。”
洪陆应声,转身吩咐了小子带着人去,这才将洪宇迎上赌坊二楼。
洪家人一走,众人哄堂大笑,有平时与元致远打过交道的,与他调笑起来。被他一阵乱轰,说:“去去去,到底他是赔了这一千银子。”
人群中一人高声回道:“人家不是因为元公子占理,而是不将这一千银子放在眼里,我可是听说了,洪家连门前的那根柱子,都是纯金打造的。”
“这话虽然夸张,但理还是这个理,一千两对于洪家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在少当家眼中,兴许,那一千两银子打发叫花子还差不多。”
元致远顿时火冒三丈,将手中的银票一扔,跳起来指着刚才发声的方向,骂道:“谁说的,给老子站出来!”
人群一阵哄笑,谁肯承认?眼见雨稀风停,也就各自散去,任凭元致远如何叫嚣,都不理会了。他自个儿觉着没趣,又想着这一切都是李盗酒害的,少不得又将对李盗酒的怨恨添了三分,纷纷离去。
即便是在屋中,洪宇也仍旧裹着那件貂裘,拱肩缩背地倚在了张椅里;洪陆叫人备上了暖炉来,脚下放一个,手里抱一个;饶是如此,他的脸依旧白的吓人。
他带来的家奴一边为他掸去衣衫上的灰尘,一边说道:“什么东西,还敢拦下公子,这要是在高原,非要把他的眼挖出来不可。”
洪宇捧着温水喝了几口,依旧细声说道:“你也知道这里不是高原,到了人家的地盘,就得低头。得礼尚且要饶人三分,何况此事咱们并不占理。”
家奴悻悻地闭了嘴,洪陆一旁陪坐,笑说:“也是那元公子太过跋扈,平素在皎城,没几个敢惹他的。”
洪宇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洪陆笑着称是,等了一会儿,问道:“少当家这次来京,是为了公事,还是来京都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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