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开始？
寒主司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令那团罩在提刑司头顶的乌云又加厚了不少。
从寒诺任提刑主司来的一系列的举措，扣押诸位贵族子弟，定罪蒋凤鸣，每一件事都振奋着他们的心灵，让他们在经历浓重的黑夜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从前的提刑主司杨有善，虽说有才又能得到圣上赏识，奈何杨家在朝中无任何背景，加上又是被洪家挤压出岭南的，除了皇帝，没人把提刑司放在眼里；而自打先帝一去，新帝登基根基不牢，帝权被严重架空，连皇帝都已经形同虚设了，更不用说提刑司。
而现在，寒诺任了提刑主司，寒家便是提刑司最坚强的后盾，他们走在路上，终于可以昂首挺胸，扬眉吐气了。还没等他们把这口气扬顺了，昨夜的刺杀，便赤裸裸地给他们上了一课，似乎在有意告诉他们一件事：没有谁他们动不得！
杨有善是如此，寒诺也是如此！
无论寒诺背后的寒家有多大的势力，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才一开始，便将箭头直接对准了靶心，虽然这一箭射偏了，但威慑力十足，足以震慑他们这些围绕着靶心而转的小人物。
五个配合默契的杀手，昨夜那场狂风暴雨中的刺杀，如果对象不是寒主司，如果寒主司的身手再弱些……那么躺在宪司堂上的，就该是他们的主司大人了。
何乾还在门外，便察觉到了宪司堂上的不对：这个时候，大家不都该各自忙去吗？
他犹疑入内，见京兆衙门的陈昭宥也在，便问：“出什么事了？”
对于这位谦逊的何公子，宪司上下都十分友好，离他最近的人率先说道：“寒大人昨夜被人行刺，幸而没事，凶手倒是全部折了。”
何乾的反应，与宪司上下众人初初听闻消息时一模一样：震惊地睁大了眼张开了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寒诺是谁？
寒门长孙，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寒门，他还是圣上钦点的提刑主司；而这里是皎城，数百年前钧天定都的地方，天子居住之地；有人在皎城行刺寒诺？这就好像是有人闯入皇宫刺杀天子那般荒唐滑稽，任是谁听了，都要笑一声痴心妄想。
可宪司上下的反应，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何乾，这件事是真的！
陈昭宥与何乾比较熟，上前来说：“昨日我护送张宇妻儿去京兆府认领尸体，回程已经十分晚了，恰好遇到巡逻的蒋大人，便聊了几句；不曾想接到有人报案，说厚坤街转杏子街地方有人持械斗殴；一开始我们还不信，毕竟那时雷电交加，谁还吃饱了没事干跑去那里打架？”
何乾在他的声音中慢慢入堂来，几个差役正在拿白布掩盖尸体，他走到前方去看了一眼；尸体在雨水中被泡涨了，白的太诡异，有两人更是连眼都没合上，眼珠子几乎要瞪脱出眶，嘴巴张开到了极致，似乎十分的不甘。
只看了一眼，何乾脸色便也发白，忙慌慌地别开了眼去。
秦亮招招手，示意差役们动作快点，看着五具尸体消失眼前，他才上前来同何乾说道：“寒大人嘱咐，让提刑司上下都小心些，何公子虽然是编外人员，但也难保不受牵连，这些日子尽量不要单独外出。”
何乾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他的话，淡淡地一点头，随后又摇头，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理会众人，转身快步出了宪司。
秦亮唤了他两声，见他完全没反应，只叹了口气，叫了两人跟上去看个究竟。
朝阳似乎也被昨夜的阵仗吓破了胆子，时而躲入云层后观望，气势锐减；沥青石地面的积水还在，一脚踏上去，积水趁势四下乱溅，搭上匆匆飘过的衣袂，进行一场未知的旅行。
杏子街转厚坤街的十字口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事后听说昨夜这里发生了一场精彩的搏斗，赶来看热闹的；只是大雨冲刷了一整夜，什么痕迹都没留下，细心的人在各处墙壁、几株桢楠树上发现了刀剑砍过的痕迹，便开始卖弄起来。
“话说昨夜，寒主司被数十人团团围住，当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何乾的目光匆匆地往人群聚集的地方瞥了一眼，便横穿过杏子街，入了悦人街上。悦人街口便是敦亲王府，过了敦亲王府才是蒋府。
此刻，门口的小厮正忙着整理一辆红顶四人小轿，不多时便看到锦衣华服的敦亲王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下，步下台阶上轿而去。而石阶上，坐在轮椅上的敦亲王妃仙气飘飘，点漆星眸瞧着软轿消失在街口，方转动了轮椅往回去。
何乾立在街边等敦亲王轿子过去，正要前行，却见敦亲王府门口出来一紫衣短打的女子，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看到何四妹，邱逸棠忙示意抬轮椅的奴妇莫慌，朝她含笑点头，轻声问道：“四妹这是要去哪里？”
何四妹也是微微颔首，答道：“去看阿酒。”
邱逸棠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却也只是那么一下，便又笑道：“好在有你，王爷能省心不少。”
何四妹并不多言，欠身绕过，拾阶而下。九级石阶须臾间便已经到底，她将要转身往杏子街方向去，眼角却瞥见了一抹青色的身影，不自主地驻步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几步的距离，两人遥遥相望，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想着要挪开视线。就那样神色平静地看着彼此；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何四妹扼住了何微雪的喉咙时，年幼的小公子跑上前来，一口咬在她的手臂上，令她不得已松了手。
那个时候，才六岁的何乾，张开双手拦在了她的身前，高昂着头，也是这般看着她。
他们的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脉，却又是两个极端。
长久的对视后，终于是何四妹先移开了视线，转身去了。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何乾也转身迈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过杏子街时，何四妹停了下来，遥遥地朝人群的方向望了一眼，身后传来了一声猫叫声。她不得不收回自己乱飞的思绪，认命地将双手虚虚地往前一伸。
一抹黑影从街角的矮墙上直挺挺地扑进了她的怀中，拍了她一脸的水。
“你昨夜去哪里了？”何四妹低头抚着沐九那一身湿漉漉的猫，撩起窄窄的袖口给它擦拭毛发，眉头微微皱起，细声嘀咕道：“人不教人省心，你也不教人省心。”
玄猫沐九冷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在她的怀中蹭来蹭去，汲取着少得可怜的温暖。听到何四妹的话，它本能地应道：“你可别把我和李盗酒相提并论！”
当然，它的抗议落在何四妹耳中，只剩下了可怜的‘喵喵’声。
提刑司就在杏子街尽头，贴着宫城的防卫墙走上半刻钟便是了。依墙而建的提刑司占地数十丈，整个建筑以褐色与蓝色为基调，期间参杂着青砖、红梁，在皎城的建筑中，也只能算得居中水平。
门前的银杏树似旋转青塔，一层层地自下而上收拢。
何四妹还在为玄猫擦拭毛发，也不曾注意门口没人，一路行到了内堂，才有人将她拦下。
“我来看李盗酒，门口没人，就直接进来了。”何四妹歉然地笑了笑，看到众人面上表情不对，又看到陈昭宥也在，不由的也沉下脸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陈昭宥将昨夜寒诺受刺的事一提，何四妹大惊，问：“蒋允北也在？”
陈昭宥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点了点头，道：“蒋大人当时和我一处，因有人报案，所以……”
“何人报的案？”何四妹急急地打断了陈昭宥的话。
陈昭宥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地道：“没看到人，只是有人扔了纸条……”
“立刻召集所有衙内，本官有事交代。”
寒诺的声音从内堂传来，打断了陈昭宥的话。
秦亮等人不敢怠慢，同何四妹二人辞了一声，便召集衙内入内堂去了。
四下无人，陈昭宥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问：“这件事难道也是世子爷的手笔？”
何四妹也不能确定，只道：“阿酒是要同寒大人合作，当不会如此，等下问了他便知道了。”
玄猫正舔舐着身上的毛发，闻言翻了翻白眼，虽然翻出来的还是一眼的血色；它瞧着四下无人，一弓腰一伸腿，从何四妹的怀中跳了出来，跃上房顶，轻车熟路地往牢房的方向去了。
“你又要去哪里？”何四妹徒劳地一唤，却也只能由着它了。
陈昭宥瞧着那猫的身影，疑惑道：“昨夜，我好像看到这只猫了。”
何四妹无奈地道：“昨儿个一夜未归，才刚发现它时还满身雨水，不知哪里玩去了。就同李盗酒一个德性，有家不归的。”
陈昭宥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笑，想了想，又问：“世子妃不是陪公主在南村吗？怎么有空回来了？”
何四妹道：“公主有事托阿酒。”
见她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陈昭宥也不多问，两人都静静地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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