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云中龙凤的鼎盛灯火，整个厚坤街仿佛从繁华的国都，堕落成了偏远的小城镇，几盏孤灯寥寥落落，牵引着夹道两旁高高耸立的桢楠树，在昏暗的过道上，铺出一片斑驳的黑影。
微风穿街，树叶簌簌作响，连带着那些斑驳的黑影也流动起来。
绿螭骢不紧不慢地跟在寒诺身后，似乎被风激出几分凉意，往主子的身边靠了靠，一步不落。
风力渐渐加大，来不及清扫的枯枝落叶被卷入流动的黑影里，成为这幅流淌着富丽堂皇的画卷中，最不起眼的一滴溅墨。
服帖的月白衣袍被风撩拨的有了几分猖狂，誓要加入这场狂欢，却被强有力的体魄阻挡，只能发出不满的‘咧咧’声；而有幸被眷顾的袖口衣角，与没有被束好的发丝，极力迎合着风的牵引，在半空中肆意狂欢。
寒诺的脚步本就轻，在这一片怒号声中，就更显得微不足道。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站在厚坤街转杏子街的巷口，寒诺漠然地驻步，看向了漆黑的窄窄过道。就在这刹那的停顿，那片漆黑中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衣料摩挲声、以及冷兵破风的声音。那些声音就像是一道光，竭力地挣破了黑暗，冲入灯火中后，化作了几道冷光，齐刷刷地袭向提刑主司。
寒诺双眼死死地盯着数道剑刃，只等它们离自己咫尺间，身手敏捷地从剑刃中穿过；左手拎着的那件绸子当做了兵器，用力一掷，便缠住了离他最近的那人的手腕，一拉一拽间，骨骼作响，手腕脱臼。
五个体格壮硕的布衣汉子，在这一个照面的功夫，便有一人失去了战斗力。余下的四人都加了小心，持剑立身狂风中，小心翼翼地与寒诺对峙，寻找他的弱点。
手腕脱臼的那人强忍痛楚，左手一捏一搓，竟将脱臼的手腕硬生生地接了回去；挫骨钻心的痛，令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的冷汗铺出一层，被风吹干，又重新铺了一层出来。
他重新提起了剑，冲着同伴一仰头，五个人动作齐整地俯冲而上，将寒诺围在中间；手中长剑或刺或劈，从不同的方向向寒诺身上招呼。
灯火阑珊，剑光冰凉。
寒诺的手中，只有一件稠衣，别无长物；他在刀光剑影中游刃有余地穿梭躲避，一双眼眸被火光照耀的如狼似虎，嘴角噙着的一丝冷笑，令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渗人。
在风的鼓舞牵引下，漫天乌云也争相来凑趣，星月败下阵来，沉入了迢迢银汉中；纸糊的灯罩被风无情的撕裂，微弱的灯火在风中不足片刻便不甘地跳跃几下，无声泯灭于黑暗之中。
整个厚坤街陷入了一片黑暗，远处人家的灯火传到这里已经十分微弱，只能依稀辨认出六个身影在不断地交替纠缠，偶尔传来的闷哼声，昭示这六人之间，正在进行一场生死搏斗。
有了风云的开头，雷电带着雨点不甘落后，纷纷登场，为这场黑暗中的搏杀布置下一个磅礴宏伟的背景。
寒门子弟，从蹒跚学步开始，就学会了手握双枪；而寒诺，更是将去鬼门关转悠当做家常便饭的人，他的身体对危险已经形成了本能的反应，每一次的躲避，都伴随着还击。
大雨滂沱掩住了一切的声音，唯有天际偶尔拉开的一道闪电，照见满地雨水中掺着些血水，照见几个狼狈的身影。
这场以黑夜为庇护伞进行的刺杀，天时、地利、人和都十分到位，唯一的败笔，是他们选错了刺杀对象。
远处，一条火龙快速行来，就像是猎人锁定了猎物，在滂沱的大雨中迅速寻到了黑暗中的搏杀地点，给那些陷入绝境中的人，致命一击。
亮如白昼的火光中，寒诺的身形仍旧挺拔，左手不知何时拎了一柄剑，剑刃已断，用稠衣裹在手上；他的玉冠在打斗中散落，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雨水顺着发梢滴落，顺着衣角滴落。
而另外五个人中，有一人已经倒地不起，咽喉出不断往外冒着鲜血，不断被雨水冲刷，圆睁的双眼还来不及闭上，心跳已经停止；一人左臂不翼而飞，正躺在地上哀嚎；余下三人虽还站立，但身上都挂了彩。
突如其来的亮光，只是给这场搏杀按下了暂停键，短暂的停顿后，三人身形一致，再次欺身而上，却是不要命了的打法，势要以命换命。
寒诺眯着双眼以便能更清晰地看清楚敌人的动静，见他们扑面而来，不慌不忙配合着敌人的动作，往后退去；可他的身后，是撑着油布伞手持火把的差役；那些人围成的包围圈，正好将他的后路挡去。
他思维快速一转，瞄准了一个宽阔的地界，腰眼一用力，擦着一名差役的身体往近旁转去；一声哀嚎穿破雨幕，落在了他的身后。
紧接着，一声闷响在他身后响起，溅起的血水染透了月白的衣袍，又立即被自上而下的雨水冲刷干净。
而一阵短兵相接的声音，紧随着响了起来。
身后的压迫感消失，寒诺前倾的身形不改，回头望了一眼。
漫天火光映照出三个纠缠的身影，两个布衣男子被步步紧逼，且战且退，却又被包围圈给逼了回来；而另一个人一身铠甲溅起水花，手上两柄盘龙锏耍的虎虎生威，大开大合中，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寒大人！”一个敞亮的声音透过雨幕，传入了寒诺的耳中。
寒诺循声望去，见人是陈昭宥，目露疑惑。
陈昭宥将手中的油布伞撑到了寒诺的头顶，原本干爽的一身立即湿透，连眼都睁不开，只是问：“你没事吧？”
寒诺应了一声：“没事。”又转头去望那方的战局，却见那两名壮汉手里还高高举着长剑，动作却永远定格在那一刹那间；他们的胸膛上，各自插着一柄盘龙锏。
身穿铠甲的人奋力将双锏往外一抽，两股血水飚出，二人轰然倒地，在冰凉的雨水中徒劳地抽搐了几下，彻底没了动静。那人转过身来，脸上的血迹还未被冲刷干净，形容恰似来自地狱的修罗，尤其是那一双圆睁的大眼，仿佛随时会从眼眶中脱落。
寒诺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五人，见断了一臂的人还在挣扎，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却见一柄盘龙锏破空而去，他眉头一皱，手中的断刃已经脱手而出，撞上了那柄盘龙锏。
盘龙锏仗着势大力沉，一路破开风雨，将半片剑刃也给弹开，稳稳当当地扎在了那人的胸膛之上。
刚才还哀嚎挣扎的人，须臾间便断了气。
看到那人断气的瞬间，寒诺的目光犹如闪电般快速地落在了蒋允北的脸上，眯成一条缝的眼中，有几分怒意在燃烧。
蒋允北却没有理会他，径直过去拔出了自己的兵器，让雨水冲洗了血水，方别回腰间的囊中；他又俯身从那人的右手腕上取下一物，行过来往寒诺跟前一递。
寒诺低眉瞧去：巴掌宽大的小型弓弩，三支倒钩弩箭已经上弦，蓄势待发。他再次看向那具已经没了动静的尸体，手腕所对的方向，正是他站着的位置。
瓢泼大雨中，蒋允北将弩箭递给身旁的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勉强睁开眼说道：“寒大人先找个地方避雨吧，接下来的事，兵马司和京兆衙门会接手处理。”
人已经死了，任凭寒诺再说什么，也无甚意义；他只是眯着双眼，隔着雨幕定定地看了蒋允北好一会儿，目光渐渐下移，定在了蒋允北的手背上。
常年握锏的手掌骨骼奇大，嶙峋的有些恐怖；左手的手背上，有血水不断地往外冒出，不断地被雨水冲刷，然后溶解在水中。
“蒋大人受伤了。”
在寒诺这一声提醒下，蒋允北才觉察出痛意，抬起手背一看，讶然道：“几个小崽子竟然能伤我，这些人究竟哪里来的？”
京兆衙门的人已经带来了担架，将尸体都搬上担架后，有人过来请示陈昭宥：“头儿，尸体要运回衙门吗？”
陈昭宥看向寒诺。
寒诺却并不理会他，只望着蒋允北说：“这些人的实力并不怎样，或许是雨大风大，影响了蒋大人的发挥。”
蒋允北好一会儿，才回味过来他话中的意思，面色微微一沉，说：“寒大人的意思，难道是本官刻意受伤吗？”
两人隔着雨幕遥遥对望，因为雨水，都将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只能从紧抿的唇上，看出彼此毫不相让的劲头与压抑着的怒火。
好一会儿，寒诺先收回了视线，转头同陈昭宥说：“将尸体抬到提刑司去。”又同蒋允北拱了拱手，说：“多谢蒋大人仗义出手。”
蒋允北冷哼一声，拱手还了礼，呛声道：“不必了，戍卫都城本就是本官的责任，今夜的事寒大人有任何疑虑，本官随时候传。”
这一场风雨中的搏杀，以前来救援者与被救援者的不欢而散而告结。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m.feisxs.com
飞速中文唯一官网:feibzw.com 备用域名：feis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