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诺等人押着众人回到提刑司时，隋崇亮早已将一众女子押在堂上，只等着他一到，便开堂审理。
起先众人还大喊冤枉，隋崇亮便将王婆与流萤的供词取出，令她们无话可说；又稍加辞色，便都招了，又牵扯出各处传递消息的人来。
寒诺即刻令人去拿，暂停审理。
自善喜宫回来，何乾便一直心不在焉，低头不语。至后堂后，也只捧着茶杯呆坐，一句话也没有。
寒诺也不理会他，倒是秦亮找他说话，他只虚虚应答，不怎么反应。
一时三刻，前去拿人的差役空手回来，说是各处已经人去楼空，想是得到消息逃了。
寒诺还未如何，隋崇亮已经大喝道：“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好！”
那差役看了寒诺一眼，见他不曾变脸色，胆子反而一壮，便说：“小的们接了令便立时赶过去，各处分派也没有问题，想来是谁先走漏了消息；亦或者是他们看到同伙被带到提刑司来，卷包袱跑了也不定。”
隋崇亮一瞪眼，待要再骂，又想起寒诺在跟前，少不得收敛脾气，转头去问寒诺：“寒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寒诺道：“他们安插在各处的钉子已经拔了，这根线没了牵引，自然也就没用了；如今有了这些证词，便足以定蒋凤鸣的罪，其他人交代给兵马司，让他们发下海捕文书就是了。”
隋崇亮赔着笑脸应声，转头又瞪那差役，道：“还不赶紧去？”
那差役便不慌不忙地去了。
寒诺又让人提审蒋凤鸣。
蒋凤鸣在牢中关押了半月有余，神态气色却无丝毫变化，一身素麻的囚服也难掩他出身高门的典雅气质；只是手上脚上都戴有镣铐，一抬手挪步便铃铛作响。
他在狱卒的带领下入了堂，却见一身绯衣官袍的寒主司只坐在宪司门口，坐堂审理的却是已然不惑的隋崇亮。这令他满脸的从容稍有松动，随即便是一个浅笑展开，问道：“怎么不是寒大人亲自审理？”
寒诺道：“是谁审理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蒋凤鸣道：“那可不一定，遇到蒋某看的顺眼的，便会多说两句；遇到不喜欢的，便少说两句。”
寒诺道：“说与不说都在你。”
狱卒在蒋凤鸣身后轻轻一推，将他带到堂上跪下。
隋崇亮轻车熟路地问过了流程，尔后便将一众女子的供状拿出，说：“据王婆等人招供，你曾高价从她手中购买孤女，然后于何家庄训练分派各处，用以探听宫闱密事，可有此事？”
蒋凤鸣微微一笑，道：“没有。”
隋崇亮将醒木一拍，厉声说道：“白纸黑字，十二人签字画押，还能有假吗？”
蒋凤鸣不慌不忙地道：“罪人要同这些人当堂对质。”
隋崇亮看向寒诺，后者略一思索，便点头应下。
隋崇亮立即叫人将那十二个女孩带上公堂，问道：“你们可认识堂上跪着的人？”
那十二个女孩齐齐转头去看蒋凤鸣，在接触到那张微微发笑的脸时，齐刷刷地将身体缩成了一团，连跌声地道：“不认识！”
别说是隋崇亮惊讶了，就是端坐在门口的寒诺，此时也面露惊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蒋凤鸣。见他仍旧将腰背停的笔直，十分放松的状态，显然是有恃无恐。
“公堂之上，怎么容尔等出尔反尔？”隋崇亮气的将醒木重重一拍，拿了供状说道：“适才你们在公堂上是怎么说的？”
十二个女孩吓得伏身，长短不一地道：“大人饶命，小女知道错了。”
又一人道：“刚才大人说过，若是小女不肯配合，便要用刑，小女迫于威严不得不招认；可如今看着大人要冤枉这位公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大人便是打死小女，也是断然不敢应承的。”
“大胆刁民，竟敢在公堂之上污蔑本官！”隋崇亮气得一拨令筒，作势要人来打，却看到寒诺朝他缓缓地一摇头。他少不得将满腔的火气压下，长出了几口粗气后，方问：“你们谁人认识他？”
众人皆摇头说不认识。
隋崇亮气得不能自已，蒋凤鸣微笑着抬头道：“原以为提刑司公正严明，却也会屈打成招，谄媚诬陷。”
寒诺起身应道：“案子有疑点，自然该查问清楚，此事既然与蒋公子无关，自然是最好的。”又同隋崇亮道：“就审到这里吧。”
隋崇亮满心愤懑，却也不敢同寒诺犟，只得叫人将十二个女孩及蒋凤鸣都押回牢中去，又问寒诺：“才先审查时大人也是在一旁的，下官何曾动用过私刑？”
寒诺道：“那些女孩都是被蒋凤鸣训练过的，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又怎么放心将她们放出去？这次是本官失策，没曾料到这个局面。”
隋崇亮愤愤地一拍桌子，道：“忙活了一整日，结果一无所获。”
寒诺转头看看外头，见日渐西斜，已是酉时过了，便道：“今日便到这里吧，隋大人大病初愈，不适宜过度操劳。”
隋崇亮虽然不甘，却也没别的话好说，也就辞去了。
寒诺领着何乾出了宪司，并不上马，只慢慢踱步而去，一面问道：“何公子有心事吗？”
何乾眼耳口鼻乃至四肢五识都贴满了我有心事的标签，听寒诺这么一问，反倒是愣了愣，将一双秀气的唇瓣抿的更紧，一语不发地跟在寒诺身后。
寒诺也并不追问，二人默然地往前行去，也不说去哪里，却又谁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们刚刚转上杏子街，只听见前方哭声悚然，听得人不由的跟着心头一凉；循声望去，只见阑珊灯火中，两名京兆衙门的差役押着一白发老妇携带幼童迎面而来，后面跟着捕头陈昭宥。
几人一个照面，陈昭宥上前来行了礼，不等问，便说：“张宇的老娘幼子，媳妇听说他一死就跑了，丢下这么小的娃作孽。”
寒诺还未如何，何乾先问：“他们家中再没旁人了吗？”
陈昭宥摇头道：“张宇老爹早死了，又无别的兄弟姊妹，据他们说媳妇卷了财物就跑了，不得已只得卖了老家房屋地产赶来，张宇在京畿的物产也已经尽数查封，今后的生计还无着落呢。”
何乾闷了一会儿，又盯着那渐渐远去的老少看了半晌，低声说道：“若实在困难，我愿意帮助她们。”
陈昭宥看了何乾一会儿，叹了口气，道：“银钱尚且是小事，到如今她们还不知道张宇究竟是为什么死的，一旦知道真相，那孩子恐怕……”
寒诺说道：“一味隐瞒也未必是好事，伤口再深，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结痂。”
陈昭宥道：“毕竟还小。”他扬了扬眉，转了话题道：“言若公主曾托下官带话给寒大人，说有重要的事同大人讲，请大人务必往南村去一趟。”
寒诺点头应下，二人别过，又同何乾别过，便往南村去了。
来南村前，李言若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将此事办好；这才过去两日，她便开始打退堂鼓。
从前的南村山清水秀，充满了欢声笑语，是一座隐藏于闹市边上的桃源；村民们辛勤劳作换来报酬，日子过得充实有味，你来我往间都是其乐融融的气氛。而如今的南村是被死神盯上的修罗场，那把勾人魂魄的镰刀就悬在他们的头上，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就会悄无声息地在自己脖子上一抹，留下一具冰凉发臭的躯体给自己的亲人。
李言若虽然竭力调节着自己的情绪，可在亲眼目睹两条生命消失后，她终于有些崩溃，躲在小楼里，再也不肯出去。
何四妹看了虽然也动容，却不似她那般，只道：“如今村子里的人都肯配合疫情局接受治疗，公主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若果真不舒服，回去也无妨。”
李言若趴在软榻上，死死地抱着冰玉枕头，气鼓鼓地道：“谁说我要回去了？来前我还夸下了海口，现在回去，不是让寒诺小瞧了我吗？”
何四妹叹了口气，道：“殿下放心，寒大人一直小瞧您。”
李言若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白了何四妹一眼，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他不敢小瞧我闯祸的本领。”
何四妹将半个身子探出小窗口，见整个村子灯火通明，与漫天银河中的星月争光辉；在璀璨耀眼的灯火中，提刑主司寒大人正负着双手慢慢地从村口踱步而来。
她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我可不敢这么说。”
李言若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答话，正要闭眼去，便听到莲儿在门外说：“寒大人求见。”
李言若顿时来了精神，从榻上崩了起来，跑到铜镜前瞧了瞧自己的妆容，十分满意；随即将纱帐往下一扯，缩回了床上去，方一本正经地道：“请他进来。”
寒诺上楼入门，立在门口规矩地行了礼，问：“公主想告诉微臣什么事？”
李言若寒暄的话硬生生被他这冷冷清清的一句给堵了回去，满腔的欣喜瞬时落空，好一会儿，才重新从喉咙口挤出了一句：“你不是一直在追查刺杀莲儿的凶手吗？我知道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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