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晴空,沥青石早已在日光的照射下恢复了干爽,有人行色匆匆,也有人三两为伍,在夕阳余晖中慢慢踱步,闲说笑语。
寒主司火烧五石散的事,早已传的满城皆是,茶楼酒肆无不拍手称快,少不得又要提及挽桃被杀的案子,一时间又是众说纷纭,议论不已。
何乾仍穿蓝衣,身上披了件薄薄的兜帽披风,一路低头疾行,双手始终紧紧拽着手中的青布包。至城门口时,却有士兵上前将他一栏,语气不善地询问:“你是做什么的?”
何乾抬头望了望四周,见那小队长单单拦下自己,心中不喜,只反问道:“怎么,是我犯了事儿?还是你们想趁机敲上一笔?”
那小队长嘿嘿一笑,没应话,只让身后的人拿出一副画像来,见像上那人与眼前人恰好对上,往后一招手,道:“就是他,拿回提刑司。”
何乾尚未反应,便被二人扭住臂膀,挣脱不开。他怒上心来,骂道:“瞎了你的眼,我乃何府公子!”
那小队长道:“拿的便是何府公子。”说着朝属下招了招手,又令二人跟上,让他们将何乾押去了提刑司。
待得人走了,小队长方乐颠颠地去墙下账中回话:“二公子,人带去了。”
账中的寒浅一身白衣薄衫,正闲坐饮茶;听闻声音,只从手上拿出一包碎银搁在桌上,道:“这包银子足你余生开销,趁早辞了这工作,另谋出路去罢。”
说着话,他便搁下茶杯,起身出账。
夕阳朦胧,缠绵斑斓,整个皎城都被装入一片隐约中,欲说还休。
寒浅慢吞吞舒展了一下腰身,随后得意地慢慢踱步而去。等他慢悠悠晃到提刑司时,却正见何乾满面羞恼地从里头出来,且骂道:“欺人太甚,我必要到圣上面前参你们一本!”
他暗暗诧异,不由地放慢了入门的步伐,远远地便瞧见他家大哥端坐在高案后头,一脸冰霜。
堂中跪着的,却正是那四个押送何乾来的兵马司的人。
“谁给你们的胆子,擅拘无罪之人?”
四人互相瞧了瞧,其中一人禀道:“是公主。”
“撒谎!”寒诺将醒木狠狠一拍,凝眉道:“言若公主眼下在病中,不得出府,如何使唤你们?”
四人身子一阵哆嗦,连忙伏下身去。刚才回话那人继续回道:“小的不敢撒谎,城门口的人都看见了,是二公子持了言若公主的令牌来,让我们阻止何家小公子出城。”
寒诺正待再问,一抬眼见驻步在宪司堂下的寒浅,只得令人将那四人押下候审,又将堂下差役都清了出去。
寒浅慢吞吞地蹭了进去,只敢立在门边,小心翼翼地问:“大哥可查出什么了?”
寒诺不答,只冷笑道:“你如今办事是越来越有章法了。”
寒浅浑身一颤,勉强笑道:“你不是说了,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吗?”
“可结果是,何乾送往西山均县的,是一封无字的书信。”眼见寒浅满面不可置信,不等他说,寒诺又笑道:“我已查验的清楚。你虽然假借公主之名,却给人留下了把柄,届时吏部尚书若是闹起来,我可不给你兜着。”
寒浅却不管这个,只喃喃地问:“怎么会是一张白纸?我分明瞧见是蒋府的人亲自递到何乾手上的,不可能有假才是!”
寒诺道:“看何乾的样子,他对信中内容不知情,看到白纸时的惊讶也不是假的;或许,何微雪给他的就是一张白纸,而要他去均县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书信,早已在去往均县的路上了;又或者说,他们和均县根本没有联系,这一切动作,只是为了引你出来而已。”
寒浅恍寒浅恍然之下,一时无言。
寒诺收拾了案上的东西,漠然地继续说道:“他们正愁抓不到寒府把柄,如今你这么一出,倒是正落入他们的陷阱中。”
寒浅筹措半晌,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少不得我去认了,必不会……”
他话还未说完,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来。
寒浅抬眼瞧着自家大哥,“什么?”
寒诺道:“言若公主的钧令。”
寒浅只得从怀中掏出,交到他手中,想了想,又苦着脸问一句:“这个要怎么判?”
寒诺拿金令在他头上一敲,没应话,转身去了。
李言若正百无聊奈地趴在床上,听何四妹从外头听来的,关于寒诺今日火烧五石散的事。正说到精彩部分,听得莲儿在外笑道:“寒大人今儿回来的这样早?”
李言若一蹦而起,拿青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凑到窗口往外看去。见寒诺已经立在廊下,一身绯袍规规矩矩地修饰着挺拔的身形,十分惹眼。
她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成一条缝,问:“你来作甚?”
寒诺双手将令牌奉上,道:“此钧令是先帝所赠,有调兵遣将之权,殿下务必收好,轻易莫要使用。”
李言若双手捧过,毫不在意地道:“无妨,寒浅不是旁人,我信得过他。”又好奇地问:“他的事办的怎样?成了吗?”
寒诺沉吟片刻,斟酌着用词道:“阿浅借公主钧令,本为阻拦何乾送信至西山,却是中了他人之计,恐有牢狱之灾。”
他说着话,往后退开一步,弯腰揖礼,正色道:“微臣就离皎城,对城中诸事多有不便,若阿浅有失,犹如断了左膀右臂;故而微臣想请殿下替他承下此事,殿下但有吩咐,微臣莫不从命。”
李言若探身要扶他,被何四妹一把拉了回来,轻声笑道:“寒门子弟,但真是兄弟齐心呐。”又同李言若道:“在这么不听话,便将你绑回床上去。”
李言若立马规规矩矩地待在窗内,只道:“你开口我没有不应的道理,只是我与何乾一向没有交情,加上我如今病着,拿什么理由去拘他呢?”
寒诺道:“殿下可还记得那樽和合如意的笔筒?”
李言若点了一下头,仍是疑惑道:“怎么了?”
寒诺道:“微臣曾见过何公子在陶人馆帮忙上色,殿下只是想请他来斟酌,却不想阿浅会错了殿下的意思,才造成这桩误会的。”
“这倒是个理由。”李言若正要点头,却忽然反应过来,一拍窗柩,横眉瞪眼地问道:“那樽笔筒我已经上好了色,还斟酌什么?”
寒诺低眉不言。
何四妹在一旁掩唇笑道:“寒大人的意思自然是那樽笔筒的颜色不好看,要殿下重新斟酌呢。”
李言若冷哼一声,冲着寒诺道:“又不是给你的,你瞎指点什么?我最了解阿哟了,他肯定会喜欢的。”
寒诺抬头扫了何四妹一眼,只道:“不过权宜之计而已。”
李言若便气鼓鼓地招了招手,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她的话音顿了顿,眸子里露出几分狡黠来,又趴在窗口细声问道:“你刚才说对我的吩咐莫不从命,也是权宜之计不成?”
寒诺道:“微臣不敢欺骗公主。”
“这天下间,还有你不敢的事吗?”李言若将长眉向上一挑,“眼下,我正有一桩事要吩咐你。”
寒诺低眉,“殿下请讲。”
李言若瞧了他半晌,然后委屈巴巴地道:“你以后不许吼我,有什么事好好讲给我,我也会仔细考虑的;你那么一吼,便显得我多无理取闹,堂堂公主的面子往哪里放?我虽然知道,以你的性格,若是着实拿身份压你,你必定不敢怎样的;可那样一来,兴许也就会坏了你的事,让你难堪了。”
寒诺还未如何,一旁的何四妹已经乐的笑出声来,最后实在忍不住,伏在案上笑的浑身乱颤。
“是微臣失态,今后定会十分注意。”寒诺又是弯腰深深一礼,等了一会儿,才又道:“殿下若无旁的吩咐,微臣先去了。”
李言若待要留他说话,又想着他既然都找到自己这里来了,寒浅惹的麻烦必定不小,要急着去处理,也便不留,让他去了。
何四妹还没缓过神来,只在椅子上抚着自己的肚子,断断续续地说道:“也没见过哪个公主如你这般窝囊的!你两个可真有意思,明明不惧任何人,却偏生忌惮彼此,无可奈何。”
李言若在她对面坐下,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就比如你和李盗酒,他救了你的性命,你又能拿他如何呢?”
何四妹脸上的笑容一僵,又听见李言若道:“何况当年他因为我,差点连命都没了;他还能活着,已经是老天爷格外眷顾了;我怕我再使性子,老天爷就真的要把他收走了。”
十年前南市那场大火,闹得沸沸扬扬,何四妹虽深居何府,却也十分清楚;为着那次事发是在戏台子上,崇奉帝下令禁了戏曲,为了这事,母亲还哭了一场。
当时的她,并不清楚这内中种种,只想着当公主可真好,有一个那么疼她的父亲,肯为她甘做昏君。
她抬眼看着对面的人,只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此刻正述说着她心中的愧疚与纠结。
她轻轻一笑,伸手覆住了李言若搭在案上的手,只安慰道:“这一切都过去了,老天爷会听到公主的祈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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