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着南村疫情一出，朝中各部有司皆有得忙活，君王便早早散了朝。
挽桃被杀一案进展微妙，寒诺亦无心过问此事，又策马至提刑司。
他刚到，秦亮便殷勤地应了出来，问道：“大人可听说南村的事了？”
寒诺点头应是，秦亮便继续说道：“据小人了解，南村居民都集中接种过‘天花’，负责此事的都是京兆府。”
寒诺一边往宪司走，一边回首看他一眼，不明他话中究竟是何意思。
秦亮压低了声音说道：“京兆尹之妹静贵妃在宫中与张后交好，他一向是隶属张相的势力范畴，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其余两家莫不趁机打击……”
寒诺立时明白他的意思，凉凉地说道：“接种‘天花’也有失败的案例，此事尚未明朗，不可多言。”顿了一下，他又道：“与其去关注这些，不如多想想挽桃的案子,设法查证出她那位‘远房表哥’究竟是何方神圣。”
秦亮道：“挽桃原是勉宫的人，虽然常出宫，众人见了躲之不及，哪有人敢去管她的事？”
寒诺折身往后院档案房去，一面又问：“杨有善的事呢？”
秦亮又道：“倒是听说他的尸体已经运回岭南下葬了。”
寒诺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对五石散了解多少？”
秦亮一怔，尔后赔着笑脸道：“小人也是素闻其名，说是致幻药物，也有人说若用得好了是治病的，究竟如何，小人也没去求证过；如今国中列为禁药，便是有暗中制作销售的，也只流通勾栏瓦肆之间，小人也买不起那玩意儿。”
寒诺道：“你持我手令，按照从‘云中龙凤’搜查出来的药方，将蒋凤鸣所说的五石散配置出来。所需药物，皆从洪家药铺购买。挽桃所中乌头之毒，剂量不小，若蒋凤鸣所调配的五石散中乌头剂量不足致死，所谓误杀也就有待商榷了。”
秦亮脸上一喜，忙领命而去。
——
随着太医署与疫情局的到来，南村的情形很快稳定下来，忙活了一晌午的陈昭宥终于松了一口气。还不等他坐下吃口水，迎面却见一紫衣短打的女子正往村里来，忙迎了上去。
“世子妃。”
看到陈昭宥，何四妹微愣一下，问道：“怎么，南村出了命案？”
陈昭宥摇头，脸色却比出了命案还要沉重，“是天花。”
何四妹的脸上顿露惊讶，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情况如何了？”
陈昭宥回道：“太医署及疫情局的人在里面，又有兵马司的弟兄配合，暂时无甚大碍。”他又上下将何四妹一打量，见她一双紫色祥云长靴上污泥斑斑，不似从城中来的，又问：“这么早，世子妃哪里来了？”
何四妹笑道：“阿酒不知如何弄来了元致远的字据，上千亩地就这么白白得来了；我才去了附近几个村子，将土地退还了，这不，要到南村了。”
她抬眼望着远山翠色，幽幽叹道：“好好的，怎么就出‘天花’了呢？不是都接种过了吗？”
陈昭宥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还不是梁府尹的手笔？这些年接种疫苗的，哪个不得大把大把银子塞进他的口袋？虽说也有失败的个例，可也不似这次这般，现如今已经感染了十几个了，还死了三个。”
他正说着话，便见那厢有京兆府的差役推了车子出来，车上用白布盖着，显然是尸体。其中一人上来禀道：“杞大人说这三人须得立时拉出去烧了才是。”
陈昭宥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去。不等何四妹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没了。”
何四妹瞧着那白布掩盖下的形体，不由的一皱眉头，狠声道：“真想让那狗官来看看！”
陈昭宥嗤笑道：“咱们的梁大人此刻正想着如何保自己头上的乌纱呢，哪里有时间来看？”他一指远去的三具尸体，自顾自地说道：“据村民所言，柳大娘丈夫去的早，她独自拉扯两个孩子，因常下田栽种，双腿寒疾严重；好不容易吃了药有所好转，却突然间就没了，家里为了治她的腿积蓄早已花光，连落葬的钱都没余下。昨儿个，柳二丫头去了城里，也不知哪里得了机缘，竟拿了半锭银子回来，好不容易置下了棺木，准备今天出殡呢。今儿一早，抬棺的人刚到她家，便瞧见兄妹两个也倒在屋子里了。正巧走方的赤脚大夫路过一看，才发现是天花。”
他说完这话，又低声仰天呢喃道：“但愿经由这件事后，咱们的圣上能给皎城换一位父母官。”
“迟早会换掉的。”何四妹轻声应了一句，便告辞而去。她也不走南门主城门，只从厚坤街入，直奔寒府而去。
至寒府时日头正烈，门人回了进去，莲儿便出来将她迎进去，一面笑道：“今儿个公主消停了，午睡还没起呢，世子妃先歇着，奴婢去请她。”
何四妹道：“既睡着就不必扰她了。”
莲儿在廊下掩嘴笑道：“若殿下知道世子妃来了奴婢没喊她，怕是又要埋怨了；任凭她再大的瞌睡，有世子妃做的糕点，哪里还能不去呢？”
说完，一溜小跑就去了。不多时，李言若果然来了，只是眉眼仍可见疲惫，只披了件轻薄的衫子，双手还在揉眼。
一进门，李言若便嘟囔道：“怎么今儿天气这么热，谁也睡不好。”
何四妹笑道：“眼下正是午时，日头正烈，哪里不热？少不得炖一盅雪酿膏子给你解解暑。”她说着话，上前拿帕子给李言若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道：“瞧瞧，给咱们小公主热的，可怜见的。”
李言若拦腰抱着她，娇声道：“就知道四姐对我最好。”
何四妹拍了拍她的头，自去厨房做去了。
李言若只觉浑身无力的很，瘫在张椅里，又嚷着热。
莲儿笑道：“哪里就热成这样了。”她说着话，瞧见李言若脸上竟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来，不由的一惊，道：“虽说入了夏，往年至酷暑也不见公主热成这样呐。”又去摸李言若的额头，只觉触手冰凉，自个儿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李言若道：“哪里那么多废话，去找盆冰来。”
莲儿应着话，却不敢离去，只在院门口喊了路过的两个小子，让他们去请老大夫来一瞧，又要他们去找盆冰来。
冰倒是来的快，李言若几乎是扑上去了，莲儿慌忙拦着她，只让人将冰搁在屋外廊下。又劝道：“公主且忍耐些时候，奴婢叫了寒大夫来。”又往外头问：“大夫怎么还没来？”
小子回道：“寒大夫住在主院外头，又是上了年纪的，进来少说也得要两刻钟了。”
李言若只喊热，一边胡乱扯着自己的衣衫，一边又在身上抓。莲儿忙抓着她的双手，又让小子去请世子妃来。
何四妹赶来时，莲儿正将李言若压在榻上，钳着她的双手，一脸无措地求道：“世子妃快来瞧瞧，殿下身上怎的这么多红疹，还一个劲地喊痒。”
何四妹忙行了过去，见李言若满面痛苦地紧闭着双眼，又一瞧她身上，果然细细密密地布满了红色疹子，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
她的心狠狠一跳，十指轻微地颤动起来，好一会儿，才问：“殿下这两日有出过城吗？”
莲儿摇头，想了想，又道：“昨儿个随着寒大人去了东市，莫非是在那处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这话顿时犹如雷击，将何四妹劈的僵立在原地，不过须臾间，她又反应过来，只道：“将殿下衣物收拾好，怕是要请寒大夫亲眼看过，才能明辨。”
见她都这幅样子，莲儿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只问：“公主这是怎么了，世子妃倒是说句实情呐！”
何四妹勉强道：“只是我的猜测罢了，说了也是白说，还是请医者来看过再作定论。”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那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才在小子的搀扶下赶来，不待气息喘匀了，被何四妹一把拉入堂内，要他看病。
“公主千金之躯，老朽……”慌乱中挣扎的寒大夫只撇了一眼挣扎的李言若，顿时瞪大了眼，不用何四妹拉着，也自凑了上去，仔细将李言若脸上的红疹瞧过，又让莲儿将她手臂给亮出来看了一眼，顿时面色惨如白纸，只喃喃道：“快去请疫情局的人来。”
门外小子得令，正要拔腿而去，听得世子妃道：“疫情局的人都赶去南村了，只去那里找快些，就说公主恐怕是传染了‘天花；也不必坐马车了，带上两匹马去，一定要快。”
那小子被她这么一吼，愣了一下，忙不迭地应声去了。
那厢莲儿已经吓得瘫软在地。
她一松手，李言若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挠身上。
寒大夫忙道：“赶紧抓住公主的手，挠破了皮感染更加厉害。”
莲儿忙重新抓住了李言若的手，只是神情恍惚；寒大夫见她这样，叹了一声，只同何四妹道：“世子妃，劳驾你将公主移到寝屋去，褪去衣物，让屋子通风散热。再寻两个人来照顾，须得是接种过天花疫苗，不会被传染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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