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若听了小厮的话，下意识地抓住了寒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又扬高了声音道：“那贼猫平素就可恶，专和我抢吃的，它要再来，给我把他抓住了，非得好好修理修理它不可！”
莲儿在一旁掩嘴笑道：“公主每次都这么说，可哪次见了沐九，不是将它抱在怀里又揉又亲的；就那年为了留它在身边，还又哭又闹地从定风宫顺来了养波斯猫的笼子，只可惜那猫狡猾，笼子拿来也没用上。”
李言若咬牙切齿地道：“贼猫比李盗酒还狡猾！”
寒诺掀起车帘往外头瞧去，目光四下一转，便瞧见了高檐上立着的玄猫。玄猫也正望向他，一双赤色的眼瞳仿佛被鲜血染过，令人一眼骇然。
寒诺与它对视良久，直到两侧街景倒飞过去，看不见了，他才放下帘子又转身回来。
李言若揪着他的袖子，蹙眉问道：“若挽桃真是蒋凤鸣杀的，那是不是就说明，他就是那个将挽桃放在我身边的人？”
寒诺点了一下头，沉吟了片刻，还是答道：“极有可能，只是眼下他只承认误杀，若能从挽桃的遗物中找到他就是幕后主使的证据，便有了他谋杀挽桃的动机。”
李言若沉沉地除了一口气，眉头轻轻地拢出一丝忧虑，道：“只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
沉默片刻，寒诺才道：“世间人事，各有其命，生老病死天灾人祸，并非人力可预测，殿下无须介怀。”
李言若笑道：“你同李盗酒倒是一个调调，说是安慰我，还不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倘或我能有你这般身手，也就可以同你一道调查，也不用整日待在府里，什么都做不了。”
自刚才的马匹受惊后，赶车的小子显然更加小心了，拉着缰绳将马车的速度控制的慢些。车内一片沉稳平坦，李言若一闭嘴，便安静的很。
寒诺抬眼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最终也没说什么。他实在太清楚言若公主的性格了，给她三分阳光她便能惹出七分的祸端来，若在这个时候给她信心，她好不容易收敛的胡搅蛮缠的本性又要展现出来了。
在一片沉默声中，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玄武门外。待的三人下了车，车夫驱车入一旁的小巷中。
三人轻车熟路入了玄武门，在李言若的带领下，过永巷至勉宫，无人盘查。
言若公主仗着先帝及寒老太师的宠爱，在宫里一向是横着走路，上至帝后下到宫婢太监，见到她都要心惊三分。连带着整个勉宫的人，也在宫里拥有一定的地位，但凡是她们发话，其他宫的奴仆太监，无一不从的。
好在，勉宫一众丫头经由宫里老嬷嬷悉心教导，并未跟着他们主子习得骄纵跋扈之气，反倒是每每为言若公主善后，行事十分低调。
故而李言若离宫数日，勉宫的气氛并未受任何影响，在剑竹的带领下，与其他宫里的人相处十分融洽。
剑竹早已得到了主子要回来的消息，领着颌宫八个丫头六个太监在门口相迎。见到李言若身后的冷峻男子时，她也稍稍愣了一下。
回到自己地盘的李言若就似孙大圣回了自己的花果山，拉着寒诺阔步登堂入室，叫人上茶点来，声音底气十足，神态得意洋洋。
在寒诺轻微的咳嗽声中，得意忘形的言若公主这才想起此次回宫的目的，低头吃了口茶将自己满脸神气藏了起来，故作沉稳地问剑竹：“挽桃的东西你收拾了吗？”
剑竹低眉回到：“前儿个内务府来人，说是有人来取她的遗物。奴婢想着她的死因还没查明，公主也没交代，便拒绝了。正想着要派个人请示公主，又怕被旁人瞧见了，生出些闲话来，便打住了，只叫人封了挽桃的房间，等着公主回来做主呢。”
挽桃一点头，端着架子道：“你做得很好。”又倾身小声地问坐在她右手旁的寒诺：“你去她房间看，还是将东西都拿来这里？”
寒诺道：“旁人查微臣不放心。”
李言若便带着寒诺前去。
因挽桃是她贴身婢子，便居在寝宫旁的浣花居，好就近照看。剑竹也是一等宫女，同她一起居在同一院子里。
院子里种了各色花草虽是夏季，却是百花齐放的景象。
挽桃屋中陈设极其简单，除了按制摆设的桌椅案几妆台等，另添了一架子摆放各类盆栽。
李言若在架子前停下来，伸手抚了抚一盆枯萎了的矮玉檀，眉宇间又染上了几分感伤。
剑竹带着两个小丫头将柜中的一应物件都翻了出来，只将挽桃的贴身衣物等女孩儿家的用品都择了出来，另置一处。
寒诺的目光快速掠过屋子里的陈设，最后定在了临窗的书案上，便行了过去。他翻了翻书案上对方的书籍，多是宫婢须得学习的宫规制度，又有两本修身的书；书案另一头摆放着一个小册子，他翻开一看，上头记录着的多是言若公主的命令，字体娟秀，行文干净，一眼望去，大方秀气。
他想起了那具冰棺中的尸体，虽然面色惨白，脂粉早已脱落，但她的仪容仍旧十分耐看。
书案的正端放着洁白宣纸，一旁置着砚台与小狼毫，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干了，附着在砚台里，扭扭曲曲好似一副山水画。而宣纸另一侧却放了一介硬质石墨，已然磨损过半。
寒诺的目光定定地瞧着宣纸上细微的纹路，倒了点茶水进砚台里，重新将墨研开，拿粗毫沾了淡墨在宣纸上刷过。墨迹淌过的地方，露出了白色的纹路来。
李言若此时也凑了过来，盯着墨迹衬出的白色纹路看了好一会儿，念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虽不学无术，这句《诗经》中的名句却是明白的，禁不住红了脸，别开头去看窗外径直。在一片沉默中，她摸了摸鼻头，以缓解尴尬，少见地正色说道：“这丫头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竟不知她心里竟藏了人。”
寒诺将宣纸晾在一旁，又回身去看书案后头的书架，见搁在上头的书籍，是些戏文曲目、杂书奇谈等。他抽出两本翻了翻，却见上头用细毫圈了一个‘城’字出来。
他忙又翻了另外几本，发现其中亦有同样圈起来的字。
“将架子上的书都取下来，找出其中圈起来的字。”寒诺如此说着，自己先拿了数本到案上，取了细毫在宣纸上记录圈起来的字。
李言若连忙招呼剑竹及另外两个丫头过来，自己也帮着查看起来，挑出《西厢记》、《牡丹亭》、《西游记》三部戏文，又有一本《山海经》、一本《镜花缘》上头被圈了字。
几人细细查了一个对时，翻出了数百字，寒诺耐着性子将字排列起来，竟与各处地名不谋而合。
李言若瞧着那数十个地名，脸色微变：“这些地方大都去过。”她蹙眉想了想，道：“现在想来，多是听她提及的。”
寒诺的目光定在了最后一列，‘城隍庙’三个字安安静静地躺在素白的宣纸上，端正大气的正楷字，却在这一刻散发出寒意，令他的目光也跟着冷了起来。
“如此看来，幕后之人应当是通过某些途径将信息传达给挽桃，通过她来控制殿下的行动。”寒诺的声音仍旧沉稳平缓，“此人并无伤害殿下之意，应当只是想要通过殿下来达成某些目的，或许正如李盗酒所言，只是想要通过殿下探听宫里的消息。”
李言若的面色已经泛白，双唇微微颤动，发不出声来。虽然早知挽桃的身份，但毕竟只是李盗酒一面之词，不曾加以证实；如今，证据就明明白白地摆在她的面前，而挽桃每次将消息带出宫，她都是帮凶。
因为她的大意与无知，不知道无形中给那个最爱她的男人带去了多少难题！
寒诺将那份名单并那句诗经一道收入怀中，又叮嘱剑竹，托她将几本打上圈的书送到提刑司去。
“微臣还要去一趟内务府。”寒诺说着话，目光睇向了李言若。见她满目淡淡忧伤、面色惨淡地僵立原地，到嘴边的话转了弯，道：“殿下在宫中稍后，待微臣……”
“我同你去。”李言若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扬了扬嘴角。可心里像是被巨石压着，不断地将她的嘴角往下拉扯，最终也没能让笑意爬上脸颊。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令它听起来与往常并无什么两样：“你常年在外，宫里的人未必认得你，有我在能省不少麻烦。”
寒诺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噎了回去，只侧身一请，让李言若走在前头。他回头看了一眼呆立在书架前的莲儿，到底没叫她，只同李言若一道去了。
内务府总管黄铭是徐诚亲戚，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在宫里这么多年，既不见他刻意阿谀奉承谁，也不得罪哪一个，一应的事务只按制办理。
他同李言若打过不少交道，深知公主殿下的脾气，得知二人来意，立即取来了挽桃的身世册子，并说道：“挽桃是王婆送入宫来的，一应的官碟文凭皆是齐全的，有西山均县县令和京兆府尹盖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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