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取江山作酒钱
第二十七章: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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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有善的书房简洁,除了公文书简,再寻不出其他类物件来。整个屋子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冷清。

老翁指着书房内大片的空白说道:“这里原本是放的两个古玩架子,自公子任职提刑司后,便将架子撤了,堆满了卷宗。公子去后,提刑司来人将卷宗搬走了,这里也就空出来了。”他说着话,佝偻着身子从临窗书案的抽屉里翻出一本名册来,递给寒诺。

寒诺低头一看,蜜色封皮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提刑录’三个字。

老翁叹了口气,语调幽凉地继续说道:“这两年来,公子一直在编纂这本提刑录,说是要将钧天过往的案子全部记录在册,以便改善律法不足之处,让钧天的法制体系更加完善。”

他看了一眼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新任提刑主司,目光中参合进了些疑惑:“是谁托大人调查我家公子死因?”

寒诺低头翻看着那本还未编撰完全的提刑录,随口应道:“洪七七。”

这三个字,仿佛已经成了老人心上的脓伤毒瘤,每言及一次,都会令他饱尝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狰狞,目光狠毒地一字一顿再次言说道:“我家公子就是那个女人害死的!”

寒诺的目光定在了名册的最后一页,只见上头只写了一句:崇奉三十三年,何府陈氏于众目睽睽之下淹死于何家庄。

他的眉头微微一蹙,好一会儿,才接着老翁的话问:“你口口声声说是洪七七害死了杨大人,有证据吗?”

老人狠声道:“当年那个女人嫁入杨家,老爷夫人视她如己出,杨家上下对她从未有过半句不是;是她自己不愿留在杨家,自休出府,可洪家却一口咬定是我杨家对她不起在先,不断地打压。万般无奈之下,老爷才决定举家搬迁,恰好公子高中,这才举家来到皎城!哪里想到,到了这里也没能躲掉那个女人……”

“公子在皎城一直都好好的,偏偏那个女人来见他一面后,就……”老人说着话,泪水已经从颊边滚落,将粗麻制成的衣襟晕湿了大片,余音也变成了哽咽。

寒诺漠然道:“我需要证据。”

老人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半晌没反应过来。

寒诺合上名册,递还给老人,再次开口:“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你所说的一切都是造谣诬陷。”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寒诺刚迈出杨府的门槛,迎面瞧见一白衣黑衫的女子拎着剑立在门前,正是头前护下了莲儿的何四妹。

见到寒诺出来,何四妹的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来,颔首为礼后,道:“听说杀死挽桃的凶手已经投案自首,寒大人打算怎么处置?”

寒诺不动声色地道:“案情未明,无可奉告。”

似早已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何四妹也不追问,只是面上露出嘲讽笑意,叙道:“钧天立朝数百年,在历代皇帝的励精图治下,律法不断被修改完善,以保障臣民安居乐业。似挽桃这桩案子,真凶投案自首,可酌情减刑,若背后再有强势的靠山,哪怕是免刑也完全不再话下。”她的目光悠悠地转向了寂静冷清的大道,眸子里汹涌出暗流,连带着将她的声音也染了几分凉意:“我这一路行来,茶楼酒肆都在谈论此事。大家都在揣测,究竟是寒门势力强盛些,还是护国公的威势厉害些。”

她这一席连讥带讽的话,却并未令寒诺那一脸淡漠神情松动。他顺着何四妹的视线望了出去,可除了临街亭亭立着的几株银杏,什么都没有。

在一阵轻悠悠的微风中,他加深了眸中凉意:“凭李盗酒的能耐,要为你报仇并不难,你又何必……”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了一声冷笑,令他余话都含在了口齿间,说不出来了。他侧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何四妹嘴角挂着的冷笑。

何四妹转头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冷笑更为明显:“我十岁便能杀了她,可杀了何微雪之后呢?我就此背上杀人凶手的骂名,母亲之死更不可能真相大白。”

寒诺缓缓地将双手负在身后,十指下意识地跃动起来。

“我是庶出,在何家说不上话,能苟且偷生已经拼尽了全力;何微雪有蒋家人撑腰,而她与何蔻珠感情又极好,整个钧天谁又敢与她为难?又有谁肯因我一个小小女子,去得罪权贵余生不安?”何四妹脸上的笑容微微缓和,却是从冷笑转化成了苦笑:“许是老天垂怜,让杨有善任了提刑司主司,又恰好教他发现了我母亲之死有疑。”

可紧接着,她脸上的笑容一僵,眸光突冷,“那日,他令人传信于我,说是有了线索。可等我到了杨府后,他却忽然闭口,什么也不说,第二天便传来了他的死讯。”

话到了这里,便尽了。

寒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何四妹的脸上,微微地眯了起来。

何四妹回身看了一眼素缟高悬的杨府,迎上寒诺的目光柔柔一笑,再次开口,却并未继续刚才的话题,“常听公主提起寒大人,说您是这天下最疏阔的男儿,寒门子弟更是钧天最锋利的一把利刃。只是不知道,这把利刃守护的,是高位者掌中玩物,还是钧天的黎民百姓。”

她说完,俯身一礼,尔后转身离去。

寒诺的目光顺着她远去的身影渐渐远眺,阶下的绿螭骢悠哉地啃着石缝中钻出来的青草,街道两侧的银杏叶在微风中招摇,竭力地迎合着这座金碧辉煌的都城。

他的十指慢慢停止了跃动,拽紧成拳。

身后的传来老人一声轻叹,笨重的大门‘嘎吱’‘嘎吱’地合上,有一丝冷风钻入了寒诺的脖颈里,令他浑身一颤,将目光眺向了更远的地方。

东边日出,漫天红霞,笼在山头的薄雾渐渐散开,远山翠黛也被晕染出一片浅淡的血色。直至那轮通红的圆日从山头爬起,红光散出万丈金色,给皎城的红砖绿瓦白杨青柳罩上一层朦胧后,寒诺才慢慢拾阶而下,翻身上马而去。

寒诺回到寒府时,李言若正在他北苑凉亭中捣鼓那只和合如意的笔筒。原本纯白的陶品,在她的浅描细勾下,染上了一片斑斓色彩;连带着她的身上、脸上、手上也染出些奇奇怪怪的颜色,活像是只毛色混杂的小猫。

寒诺眸中的冰霜渐渐融化,染出一丝笑意,信步入了凉亭。

本在亭中矮案上调颜料的莲儿看到寒诺进来,欠身一礼,退出的同时,同李言若打了招呼。

李言若抬眼瞧了瞧寒诺,咧嘴一笑,将笔筒转了个方向,露出那片纯色的束竹来,道:“我正想不出这束竹子该描什么颜色。”

寒诺小心地避开了石桌上洒落的颜料坐了下来,盯着那只色彩斑斓的笔筒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殿下这支笔筒真是……”他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到底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只得应道:“竹自该是绿色的,殿下也可以着墨色。”

李言若一撇嘴,将笔筒又拉了回去,“谁说竹就一定是墨绿的?”她拿手中着色笔往各色颜料碟中都沾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沿着轮廓勾勒束竹,一边说道:“我们看到的竹叶确实是绿色的,可当它零落落后,混入泥土里,又会以其他形式重新长出来,可变成世间万千颜色。”

在她的勾勒下,束竹也变得和整个筒身一样,变成了一片斑斓的色彩。她的声音,也在继续:“你这人太注重形式,认为这世界非黑即白,一点情趣都没有。”

寒诺定定地看着那只游走的笔,尖细的狼毫缓缓溢出各样色彩,填充着那一片空白之地。他的目光慢慢往上移动,看着李言若侧脸上的斑驳的颜料,眸中的笑意沉淀出几分冰凉。

“毒杀挽桃的真凶自首了。”

寒诺的声音就像是戏曲中孙大圣的定海神针,而李言若则是被那神器牢牢定住了海,从刚才的波涛汹涌一下子就风平浪静。她的动作僵住,着色笔一直停留在笔筒上,淌出的颜料顺着筒身划过,将她已经上好了颜色的地方再次添了浓艳的一笔。

好一会儿,李言若才反应过来,不慌不忙地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多余的颜料,淡淡地说道:“那样便好。”

她将筒身的颜料擦拭完,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又沉沉地长出了一口气,方才将刚才那抹璀璨的笑容重新展现在脸上。她望向寒诺,笑得眉眼弯弯:“如此一来,你也轻松许多了。”

寒诺迎着她的视线,声音仍旧冰凉,“他很有可能不会为挽桃偿命。”

李言若蹲身收拾矮案上的颜料碟,低声应道:“若是事情简单,李盗酒也不会想出这个馊主意来。”

凉亭中只剩下了碗碟碰撞的声音,以及上好丝绸摩擦过石桌发出的窸窣声。

寒诺默然地低眉望着李言若。

微微颤动的睫毛掩住了李言若眸中流转的情绪,可那低沉清浅的声音中,还是滑出了一丝自嘲。本该是个养在深宫不谙世事的任性公主,却因为自小出宫混迹,世事洞察明了,却又无能为力。

“殿下若要凶手为挽桃偿命,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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