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将拨亮,云中龙凤被查封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成为大街小巷早点茶铺争相传说的新闻。
有人嗤之以鼻,说云中龙凤是什么样的地方,岂是说查封便查封的?还不是和上一次一样,雷声大雨点小,装装样子罢了!
这个说法,得到了绝大部分人的赞同。在这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死一片达官贵人的地方,能将一家酒楼经营的如此有声有色还无人敢骚扰,‘云中龙凤’背后除了洪家,还有历代皇帝的御笔,便是当今圣上,想要对这个酒楼下手,恐怕也得托梦去问一问祖宗的意思。
可也有人持不同的看法,说是提刑司这届的主司可不是旁人,那是寒家的长孙,代表的可是整个寒门。虽说寒门子弟在朝中无权,但他们在擎牙关可拥兵数十万,如此众多的兵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皎城给淹没了,皇帝也得忌惮他们三分。
这个观点虽说也有人赞同,却到底只是小部分,没掀起怎样的风浪,便湮灭于惊涛骇浪之中。
可无论流言怎么肆掠,‘云中龙凤’门前被官兵重重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是事实;酒楼老板洪七七被带入了提刑司,也是事实。
这个年逾三十的女子风韵犹存,一路上昂首挺胸。她身穿蓝白相间的横纹长衫,一头长发高高地挽在头顶,将一张轮廓分明的消瘦脸颊彰显在青天白日之下;她的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不是去提刑司接受审问,而是去赴谁人约。
她这一路,走的从容沉稳,即便是跟在寒诺身后,也丝毫没落下一步。可当她迈进提刑司的大门时,整个人却犹如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而寒诺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宪司堂上。
庄严肃穆的宪司堂上,立着清冷俊雅的紫衣男子--蒋凤鸣。也是接下来要审理的挽桃被杀案的疑凶!
相较于二人的诧异,蒋凤鸣在看到两人时,十分从容坦然。他的脸上依旧是灿烂却不会太过的笑容,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文亲切,端的是书香世家贵族子弟的模样。
秦亮已经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他的额头满是冷汗,一脸吞了苍蝇似的难看表情,低声说道:“蒋公子说他才是失手误杀挽桃的真凶,来自首的。”
此言一出,寒诺还未如何,却是洪七七失声喝道:“他撒谎!”
那张清丽脱俗的消瘦面颊上,在这一刻变得狰狞;含着冷光的双眸中,盈满了悲愤与怨赠,直直地盯着堂上的蒋凤鸣。在那个男人出现在宪司堂上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桩案子,很有可能不会往她期许的方向发展。
她等了半月,好不容易才将那条唯一的大道铺平,只等着有人来推一把,所有的事情都会在那条大道上展开;路的尽头,是公道与真相,是她至死方休也要的结果。可现在,蒋凤鸣的出现,将原本的独道分裂成了两条;而且,事情正在往她无法预料掌控的那条路转移。
一时间,所有的不甘与恐惧涌上心来,控制着她的双腿向前奔去。可她刚刚跑了两步,便被人从身后拉住。
“将她带下去,看管起来。”寒诺将洪七七推给了秦亮,冷冷的视线仍旧落在蒋凤鸣的身上,话却是对洪七七说的:“稍安勿躁。”
语毕,他阔步入内,沉声喝道:“升堂。”
一时间提刑司上下皆忙碌起来,差役手持杀威棒登堂入室,唱道:“威武……”
寒主司换过绯袍乌纱,端坐高案之后,将醒木一拍,肃然发问:“堂下何人?”
蒋凤鸣这才敛去满脸笑容,双膝跪地,禀道:“兵部侍郎蒋凤鸣,就失手误杀挽桃一案,前来投案自首。”
寒诺不动声色,再问:“你于何时何地,如何误杀挽桃?”
蒋凤鸣答道:“三月初六,罪人于东城门外城隍庙山下发现奄奄一息的挽桃,遂将她带回。当时她已是遍体鳞伤,为了缓解她的痛苦,遂将随身携带的五石散喂她吃下,哪知一入城,她竟然气绝身亡了!罪人惶恐至极,担心被人发现,有理也难说清。便将人带到了‘云中龙凤’,托酒楼老板洪七七处理尸身。不曾想她的尸体竟然被人悬在了东城门上,罪人本想自首,只是当时李盗酒自认了罪责,便以为他就是加害挽桃的贼人,想让他伏法。可没想到寒大人查到了‘云中龙凤’,洪七七是为了帮罪人才会遭受牵连,罪人怎可让她背负杀人恶名?故而特来自首,还请大人明察。”
他这一袭话说的条分缕析,滴水不漏,不明就里的人,都会为他的仗义而喝彩。可落在寒诺的耳中,却堪比世间剧毒,只叫人闻之胆寒。他在战场上见过的血雨腥风,都不及这短短几句言辞中的诡辩来的阴险狡诈,令人防不胜防。
他的面上却仍旧未露丝毫情绪,只是漠然地再问:“钧天已经颁下明令,将五石散列为禁药,你是从何得来?”
蒋凤鸣不慌不忙地答道:“罪人偶然得了五石散调配秘方,因好奇心驱使下,便按照秘方中所列,搜集了药材。只可惜配置失败,否则也不会令挽桃姑娘无辜丧命。”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无辜与惋惜。
寒诺面上不动声色,可捏着醒木的五指却陡然收紧,将那块小小的方木捏出了裂纹。他盯着蒋凤鸣看了好一会儿,才问:“秘方在何处?你搜集来的药材又放在了何处?通过哪些途径获取药材?”
蒋凤鸣答道:“秘方与药材都在‘云中龙凤’三楼天字乙号房,大人去一查便知道。药材是通过东市陶人馆的老板张宇购得,他是专门倒腾这些东西的,大人也可去他店面上盘查。”
“来人,将张宇拘来问话。”寒诺的声音一出,立即有人领令而去。他又问秦亮:“东西都带来了吗?”
秦亮立即去后堂拿来了一张泛黄的方子,以及一系列的名目。寒诺一一过目,除了一些零碎的药材外,并没有配置成型的五石散。
他的眉头,轻微地拢了起来,看向蒋凤鸣的目光,变得更加森寒幽冷。好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兵部侍郎,眼看着事情遮掩不住,便立马弃车保帅!同月前那桩贪污案同样的戏码。
他冷然一笑,心里反倒是有些期待事情接下来的发展。他倒是想要看看,一个人为了活命,究竟能用谎言编织出一张多大的网?
他让秦亮将东西都带下去,却不再问案情,只问:“你与死者可相识?”
蒋凤鸣从善如流地答道:“她是言若公主的贴身婢子,罪人与她有过数面之缘,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对她出手相救。没曾想,本是好心,却害了她的性命。”
寒诺不置可否,再问:“三月初六,你为何出城?”
蒋凤鸣再答:“三月初五晚上,吏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何乾在冬郊区办了一场篝火盛宴,许多贵族子弟都去了。我是头天晚上去的,直到第二天下午,因兵部有事急诏,才不得不赶回来。这一点,大人可去询问同去参加盛宴的人,以及罪人府上车夫麻五也能作证。大人也可去兵部询问,他们是否派了信驿前去催促罪人回署。”
寒诺还待再问,却见原本奉命去拘张宇的那差役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寒浅。
寒浅脸色十分难看,他扫了一眼堂上的蒋凤鸣,没有理会,径自来到寒诺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陶人馆出了命案,死的是张宇,另外还有四个汉子。我查看过,都是服毒,至于是自杀还是他杀,还得等进一步的勘验。”
寒浅凝眉望了一眼蒋凤鸣,见他仍是一派从容淡定,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的明显。他沉吟片刻,将醒木一拍,沉声道:“将蒋凤鸣押入牢中,容后再审。”语毕,也不管如何,招呼寒浅同去内堂。
洪七七被安排在内堂厢房中,此刻她已经冷静下来,手捧茶杯立在门口愣神。看到寒诺二人前来,只瞧见他们沉郁的脸色,便知道事情进展不顺。询问的话到了嘴边,也噎了回去,只冷笑道:“我早该想到的,那个男人做事那样周全,怎么会轻易就被人拿捏住呢?”
她说着话,将二人让进屋中。
寒诺问道:“你知道蒋凤鸣是通过何人将五石散流出去的吗?”
洪七七道:“东市陶人馆的张宇,他是那片有名的黑市商人,大家都心照不宣。他每月给梁景福上贡,官府的人自然也不会管。”
寒诺回身看了寒浅一眼,后者便道:“我刚从陶人馆回来,张宇死了。”
洪七七惊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冷笑道:“他制作的五石散从不会留在酒楼,眼下张宇一死,他怎么说都成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寒浅:“你常去艺园……”
寒浅明白她的意思,苦闷地摇了摇头:“她们谨慎的很,我蹲守了一个月,却连五石散的影子都没有。”眼见屋子里气氛沉闷,他故意一撩长发,无比骚气地说道:“大概是我长得太俊,令她们都忘了还有那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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