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那个已经摔碎的风铃时,莲儿的眼圈立时红了。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如果当时我能站出来,或许……”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悔恨,“或许挽桃姐姐就不会死。”
寒诺将那个风铃用提刑司特质的匣子收好,交由下头的人拿去搁好,方同她道:“按照当时的情况,你若被发现,定会落下与挽桃一样的下场。”他的声音依旧淡漠从容,神情也漠若冰霜,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气。
夕阳从窄窄的房门中照了进来,暖黄的光描画出他俊朗的侧面轮廓,薄薄双唇微微启动时,流淌出来的声音仍旧古井无波:“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你无需觉着心怀愧疚。”
莲儿呆呆地看着寒诺,眼里充满了迷茫,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可她却是真真切切地懂得了他话中那安慰的意思,只是一时间不太反应得过来。毕竟,她印象中的寒家长孙,可不是一个会安慰别人的人。
“寒诺?他呀,就是一闷葫芦,还是冷血闷葫芦。”
“他的身体是铜浇铁铸,他的心是千年寒冰结成的!”
莲儿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飘过了言若公主的两句评价,再看一眼眼前的人--原本站在她跟前的人,已经出了门,并且向她递来一声:“走吧。”
莲儿呆呆地跟着他出了房门,就看见刚刚飘进她脑海的那个声音的主人,正站在门外的檐下。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敢接触主子的目光。
李言若看了看她那双红肿的眼,再看看她脖子上缠着的厚厚的绷带,不由的叹了口气。她转身跟上了寒诺的脚步,低声同他抱怨道:“怎么就让她出来了?”
寒诺应道:“需要她辨认疑犯。”
两人并肩而去,莲儿看看四周衙役,只能低头快步跟了上去。至提刑司门口,寒诺要牵马,她抢上前一步接过了缰绳,低着头怯怯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双肩在微微地颤抖。
寒诺也不与她争,招呼李言若一同步行回府。
斜晖脉脉,蝉鸣悠悠,匆匆行人不断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却似无形中有一道屏障将二人从喧嚣中隔离,一眼望去,静谧的像是一幅画卷。
李言若的目光微微倾斜,看着寒诺微侧着身子,将她隔绝在人少的一边。他的五官离得那样近,能看到轻微颤动着的睫毛、微微蹙起的眉头、紧抿着的双唇。
她忽的轻笑出声,清脆的声音带着年少欢快的心情,打破了这幅静谧的画卷,也令那双淡漠的眼眸中,有了一丝疑惑。
在寒诺目光的询问下,她笑道:“小时候你避我如蛇蝎,如今却肯与我并肩而行。”
寒诺的身子一僵,脚步也停了下来。他在心里默念着李言若口中的那个小时候……
小时候的自己,觉得皇家公主真的是巨大的麻烦。
那时候的李言若,每次一见面都嚷着要他抱,在他耳边吵闹个不停。抱着抱着,他的衣服便会湿一大片,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他能将寒家闭气心法练到炉火纯青,还得谢她成全……
好不容易长到五六岁了,能自己走路了,又吵着闹着要学寒家枪。
寒家枪法,历来只传寒门子弟,可崇奉帝与老太师硬生生为她开了这个后门,还把这团好不容易甩掉的麻烦,扔给了他。
他心想,教就教吧,反正又不是没教过人。可言若公主显然不能与他教过的别人人相提并论。戳破了皮,伤了玉体,是重罪;摔了一跤,红了疼了,是重罪;练得太辛苦,浑身酸疼夜里直哭,是重罪……
他心想,好歹是自己的弟子,自己也不能表现的太寒酸,辛辛苦苦地为她量身定做了一对短枪。第二天她就拿着那对短枪将崇奉帝的下巴戳了,还当着寒老太师的面说是奉师命……害得他被爷爷狠狠抽了三鞭子……
诸如此类的事,实在太多了,导致他一看到李言若,本能地就想要跑。可偏偏,寒府上下对这个‘乖巧懂事’‘聪明机灵’的言若公主喜欢的不得了,三天两头就接她出来玩,护卫的工作自然是他来做!
寒诺的脑海中走马灯似地闪过那些零碎的片段,他这才发现,自己遇上言若公主,但真从没发生过好事!他的脸色不由一僵,却是艰难地扯出了一抹微笑,淡淡地道:“微臣是担心,离殿下太近了,会忍不住一枪杀了你。”
因为他那时觉得,不是她死,就是自己死。而他权衡利弊了两人可以为钧天做出的贡献后,觉得她死比较划算。毕竟,他还要上战场杀贼寇;而李言若,除了闯祸没有其他本领!
李言若难得见他笑一回,正盯着出神呢,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只觉得一阵冷风席卷而来,让她四肢生寒,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望着夕阳暖风中浅浅微笑着的男人,怔了好一会儿,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幸好,还在!”她长长地松了口气,觉得寒诺这么多年忍住没一枪捅死自己,忍耐力是但真的好,不愧是寒门子弟。
她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手负在身后,昂首挺胸地向前慢慢踱步,玩笑道:“我得留下一封遗书,哪天我要是死了,一定是被你杀的。”
寒诺脸上的那一抹微笑晕染的更广,他跟了上去,也慢慢地踱步,应和着她的话:“殿下这封遗书可不能存放在寒府。”
李言若笑道:“这个自然,我会交给李盗酒保管!”
寒诺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她的侧脸,淡淡地道:“我不太喜欢李盗酒这人,遗书放在他那里,我会连同他一起杀掉。”
李言若惊诧地转头看他,见那张脸上的笑容已经没了,又恢复成了那副冷漠淡然的样子。她又是一怔,好一会儿,才接上话来:“既然这样,放在蒋凤鸣那里好了。”
寒诺的脸色微微一变:“殿下与他也有交情?”
“谈不上什么交情。”李言若连忙摆了摆手,道:“纵观皎城富家子弟中,也就你和他有点人模狗样。上次我出宫被张相察觉了,还是他帮我躲过去的。”一提到旧账,她就义愤填膺地拽紧了拳头,丝毫没看到寒诺铁青着的脸,以及他往后退去的脚步。
“那个臭老头,半身都埋进黄土了,整天就揪着我不放!父皇也是,每年上香我都希望他快点把这个老头召唤过去伺候他,这都三年了,连个泡儿都不冒……”她说的正兴起,忽然觉得身边空荡荡的,转头一看,寒诺已经退到了莲儿的身边。
言若公主一挑秀眉:“你退那么远做什么?”
寒诺不动声色地道:“人模狗样的微臣,不敢与公主比肩。”
李言若倒吸一口凉气,紧跟着退后两步,拽着寒诺的袖口讪讪笑道:“你知道的,我打小逃学,所学有限。言语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莲儿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位主子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窘迫地道:“先帝还在时,公主也是这样拉着他的袖口撒娇的。”
话刚出口,她便觉察失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言若公主。
李言若虽然没说什么,但她脸上的笑容却在一瞬间收敛,默然地转身前行。她的脚步仍旧迈的很小很慢,双手仍旧负在身后,只是将头轻微地向上扬了扬,悠悠的目光望向了天际。
她看着天边聚散的白云苍狗,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张慈祥温和的面庞,眼睛里蕴出些迷离的光晕来。
幼年的事,她依稀还记得些,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父皇最宠爱的美人说她是没娘教养的野姑娘,第二天便被打发到冷宫里去了。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美人那句话,被偷偷来看她的父皇听到了。
她还记得,当她跑去询问时,那个立在万人之上的男人,是这样同她讲的:“阿若,你要连同你母亲那份,活得好好的。”
这十数年来,她也很听父皇的话,活得随心所欲潇潇洒洒。不管是用枪戳伤了帝王的下巴,还是纵火烧毁了整个南市,她的父皇,从未想过要抛弃她。而她也没有想过要改一改自己的性子,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做了什么,那个男人都会一如既往地站在她身后,佯装发一通怒火,然后绞尽脑汁地替她善后。
可就在三年前,国号更替,新君初立,她才懵懂地反应过来,她的父皇真的从此抛下她了。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将她捧在手心藏在心间,替她遮风挡雨忧她冷暖悲欢。
再也没有人,会从善如流地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
一堆堆白云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就像是她脑海中的那些记忆,哪怕再甜蜜温馨,也抓不住留不得,只能任由它们悄悄溜走。
李言若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她不自觉地伸出手,交叉着搓了搓自己的臂膀,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的体温回升,以驱赶心中悲凉。
“当时我昏迷了三月,寒门遍寻名医,得知举国享誉的医者杞悯身在白疆,便托人将他留下,又紧急将我送往他那里接受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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