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破败的城隍庙,几个叫花子和一个衣着华丽的弱女子,任凭是谁都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寒诺面色沉静地看着莲儿。她的身形很宽大,可也仅仅是肉多而已。那松松垮垮的肉表示,她并没有习过武。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若是站出去,恐怕同挽桃的下场一样。
他并不觉着莲儿躲在灌木丛中的行为有什么错,因为他见过太多八尺男儿在战场上哭泣,看到他们在生死面前狼狈逃窜;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知道死是一件多么容易、又多么可怕的事。
莲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那张脸波澜不兴的神情时,轻微地愕然了一下。她呆呆地望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又有了力气继续说下去:“我当时害怕极了,担心他们发现我,伏在灌木丛中一动也不敢动。”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天气凉爽的下午,灌木丛中开满了不知名的花,招蜂引蝶。蚊虫的嗡鸣声,与挽桃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断地往她的耳朵里钻。她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了起来,死死地捂住了耳朵,不愿多听一个音。
“我当时太害怕了,一直躲在灌木丛中,直到那群叫花子走了之后,我才敢站起身来,拼命地逃离了那个地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拼命地想要忘记一切,想着挽桃姐姐让我去皇觉寺等她,就匆匆地赶到皇觉寺去了。因为太害怕,我还将本来要带回来的风铃给掉在那里了。我到了皇觉寺后,才不到一刻钟,便被人打晕了。”
过了城隍庙的那一段,莲儿的声音明显轻松了许多,加快了语气:“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便身在世子妃的房间里。她告诉我,挽桃已经死了,有人要杀我,是她救下了我。她还告诉我,唯一能够替挽桃做主,保全我性命的人,就是提刑司新任的主司。”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里再次饱含殷切与期许,看向了寒诺:“大人真的能帮我吗?”
寒诺并未回应她的期许,只是淡淡地问:“在京兆府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因为……”莲儿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便断了。她抓着寒诺衣袖的手也收了回去,整个人再次缩成了一团,“那些人……”如此说了几个字,她却是再也不开口了。
寒诺却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京兆尹梁景福执掌京畿这么多年,仗着静贵妃的势,暗地里干下不少勾当,在皎城早已声名狼藉。莲儿来自皇城,或多或少该听过些关于他的传闻。那日在京兆府中,人太多了,她不敢说出真相,也是人之常情。
“寒府很安全,你在这里歇着,有什么事同善婆讲。”寒诺说着话,只看了善婆一眼,出门去了。
皎皎月色如丝如绸,照见满院冷清。
寒诺负手踱步于庭院中,夏风微凉,令他的神思分外清明。莲儿的口供,补充了挽桃出城后的一段空白,可却又生出无数的空白与疑惑等待着他去填补。
根据验尸所得,挽桃是中毒身亡,且是在死后被人侵犯;可莲儿的意思,她在被人侵犯时应该还活着,是尸检上出了问题?还是莲儿仍旧没有说出全部实情?挽桃若是死在城隍庙内,她的指甲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云中龙凤?
从城隍庙到云中龙凤,她到底又经历了什么?
西苑本是客居之所,这些年来一直闲置着,幸而一直有人打理,院中植被常青,几株巨大的老桂在夏风中散发出阵阵略显寂寥的清香。
蛙声虫鸣掩盖了寒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地从远近传来。他负手立在一株老桂树下,抬起头,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仰望悬在半空的那轮勾月。
半空中的那轮勾月也随着一阵清风消散,整个寒府顿时阴暗了不少。寒诺驻步在西苑门口,目光定定地瞧着门外那丛乱动的水竹,颇为无奈。
他行上前去,低眉看着那个躲在竹叶丛中的身影,不动声色地道:“这么晚了,殿下还未安寝吗?”
李言若悻悻地站了起来。她还穿着才先那件粉桃色的清雅襦裙,胸前系着的白色花边围裙污迹斑斑,与她脸上的黑灰相得映彰。她胡乱地抓着衣身沾着的竹叶,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和你作对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寒诺的手便抬了起来。
李言若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躲开,用手挡在自己头顶,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来问问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寒诺上前一步,抬手从她的发间取下一枚枯黄的竹叶。李言若定眼一瞧,顿觉尴尬,他却不发一语地率先走了。
夜色中,传来了寒诺那压得极低的声音:“鲫鱼汤不错。”
那张乱七八糟的脸绽开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就像是被风吹皱了的芙蓉花,还被谁洒上了几点墨汁。她冲着黑暗中的那个模糊轮廓,明快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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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玄猫再次堂而皇之地钻入了提刑司的监牢,将这几日所见同李盗酒言明。
月前贪污军饷的案子,兵部户部撤换了侍郎,一直在京畿预备营做参军的蒋凤鸣被调往兵部填补侍郎一职。如今国中安定,边界和睦,兵部的事并不多。是以,他这个兵部侍郎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地每日前去报个到,心情好时坐到未时末再走,也有去一趟便折返的。
不过,他从兵部出来,也不回家,折道便去往云中龙凤,时常待到凌晨才会回府。而他的夫人何微雪,也会隔三差五地到云中龙凤去,还有宫中那位熙妃娘娘。
玄猫懒懒地趴在桌上,半眯着的赤瞳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寒诺已经查到了城隍庙,你的计划能成吗?那洪七七也是个不定因素,刺杀莲儿的人也不知道。”
李盗酒神在在地靠在石壁上,手里托着个青色小布兜,正从里头取出桃片糕往嘴里塞。直到将一包桃片糕塞完,他才擦了擦嘴,将小布兜扔到玄猫面前,含糊着道:“桃片糕太干燥了,下次带糯米狮子头来。”
玄猫将眼睁得大大的,抗议道:“你知道这东西挂在我脖子上有多重吗?”话虽然是如此说,但它还是任劳任怨地用爪子将那个小布兜撩起,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李盗酒没有理会它的抗议,只是虚眯着眼认真问道:“照你这么说,蒋凤鸣是但真半点都不着急?他的依仗是什么?事情都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他就不怕寒诺查到他头上吗?”
玄猫将屁股扭过来对着他,摇了摇那条柔顺有力的大尾巴,灵巧地跃下桌面,然后昂首挺胸地迈着高贵的步伐,从牢门的缝隙中,艰难地挤了出去。
李盗酒对着它的身影喊道:“别忘了我的糯米,少糖。”
他过大的声音,立即惹的狱卒喝骂:“大半夜的吵什么?想死也要等明儿一早。”
玄猫被这个声音惊的脚步一软,浑身毛都倒立起来,转头狠狠地瞪着李盗酒。这个愚蠢的人类,当它高贵的九尾白狐一族是什么?
李盗酒却不再理会它,笈着靴子下床,从角落里捡起一块石墨,在牢房里端的角落里,书下了‘城隍庙’三个字。在这三个字的上方,赫然列着‘陶人馆、‘皇觉寺’、‘云中龙凤’、的字样,最上面,画了一个十分明显的‘蒋’字。因为多次重复刻画,那个‘蒋’字变得又粗又黑,就像是从地板下原长出来的,栩栩如生。
他定定地看着那个‘蒋’字,嘴角灵活地向上一挑,露出十分乖张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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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浅将自己一夜得来的成果递到寒诺面前时,后者正在吃早饭。八仙桌上雷打不动地放着五个盅,三个炒的,一个凉拌,一个炖汤。他的身后雷打不动地站着一身粉桃襦裙的言若公主。
作为‘云中龙凤’的常客,寒浅的眼与胃早就被养成了山珍海味的专供器皿,对于几个色味惨淡的小菜,嗤之以鼻,重点批评了那道鲫鱼汤:“善婆最近是怎么了?汤煮成这样也敢拿上着来,喂流影也不会吃的!”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立即感受到屋子里的气温骤然往下降了好几个度。
正在喝汤的寒诺抬眼扫着他,不动声色地问:“查出什么来了?”
寒浅识时务为俊杰,乖乖闭嘴,认真回道:“指甲上的毒是乌头;总共十八个乞丐,都已经押往提刑司了;另外……”他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快速地说道:“沉香木盒已经调查清楚,确实是杨有善赠送给洪七七的。据杨家下人所言,洪七七嫁入杨家后与杨有善关系很好,可两年后,洪七七突然自休离府回了高原,他们谁也不知道原因。半个月前,洪七七突然来到皎城,杨有善同她见了面后身体便不好了,没过几天就死了。他临终前见了洪七七一面,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所以,至今皎城还有传言,说是洪七七害死了杨有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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