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诺将身体站的笔直,微微欠身:“孙儿绕道去了一趟绝谷。”
老太师雪眉一皱,“那边出事了?”
“父亲得到消息,中阳国似乎有与弦月联盟的打算。”寒诺道。
老太师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只要那只猴子还在,就没有这层顾虑。”
寒诺道:“怕就怕老年迟暮,身不由己。”
“唉……”老太师叹了口气,盯着自己一双脚瞧,“老夫业已半只脚埋进黄土,也是身不由己了。”
“……”默然片刻,寒诺还是劝慰道:“爷爷老当益壮。”
老太师自顾自道:“这个时候,要是能有一桩喜事就好了。”
寒诺不动声色道:“圣上令孙儿在皎城多留些时日,爷爷若想续弦,孙儿也可……”
他一句话没说完,老太师已经将脚上的草鞋向他扔了过去,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脚上。
“老夫是让你赶紧娶妻生子!”眉发皆白的老人且哀且伤地抱怨:“你爹小时候我没照管过他;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小时候也粘我,一长大翅膀硬了就飞了;可怜老头子一个人在这里,孤苦无依……”
寒诺暗暗叹口气,搬出自己生平最大的忍耐力,任凭老人如何控诉,他都将身子站的笔直,一脸漠然岿然不动。
老人见感情牌打不通,立即换了个方向,板起脸问道:“听说,言若公主搬到府上去住了?”
寒诺不温不火不卑不亢地道:“孙儿便是要娶妻,也得是像娘那般的巾帼女子,将来上了战场,可以同去同归,不必留她一人独守空房。”他抬头看了老太师一眼,“爷爷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不就是娶了奶奶吗?”
“你……”老人狠狠一瞪,却终究是无话可说。
少年正十八,归来已华发,借问家门何处寻,青冢一方草萋萋……
闷了好一会儿,寒诺又道:“圣上将提刑司交给了孙儿。”
老人故作疑惑道:“怎么没听说提起这事?”
寒诺抬首看了老人一眼,不动声色配合着道:“该是圣上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也好,思虑周祥也罢,既然交到你手里,你用心打理好就是。”老人伏身将自己的草鞋捡回去套上,起身拍了拍孙子的肩头,“我寒门子弟,外可御虎狼,内可安民生。”
寒诺眉头一皱,忍不住嘟囔一句:“这民生不是您来安,您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句话说完,不给老人反应的机会,辞了去。
寒诺回到府时,已是酉时末,阖府皆已安歇,只有老管家替他留了盏灯。
“公主等了一夜,熬不住这才去睡了。老头子拿去热热。”
寒诺看了一眼满桌还未揭盅的菜,不动声色地道:“我在外头吃过了。”
老管家动作一顿,赔着笑脸道:“这些年公主的厨艺略有长进。”
寒诺不理他,往书房书架上翻书。寒孚跟进去,问道:“公子找什么?”
“国策。”
老人奇道:“好好的,你找那书做什么?”自然等不来回答,他还是行了过去,从角落的架子上将书抽了出来。
——
提刑司的牢房是用巨石垒砌的,三面都浇灌了沥青,只留了正面用铁柱子围住,外头是一条五人并行的通道,通道的尽头燃了两支微弱的火把。
牢房里的陈设也极尽简洁,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便是全部。桌上却置着上好的文房四宝,与四周简陋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李盗酒靠着石壁坐在床上,右手牵起衣角,在食指上缠着玩。左手曲起在石壁上无意识地敲打着,一脸了然无趣。
寂静的牢房中,忽然传来了一声猫叫,柔柔的,就像是丝绸滑落那般,自然顺滑。不过,只有一声。
李盗酒瞬时来了精神,他刚刚坐直了身体,便看到一只玄猫灵活地从牢门的缝隙中钻进他的宝地,一跃上了木桌,睁着一双赤瞳四下打量,然后定定地望着他。
从那双赤瞳里,李盗酒看到了它的嫌弃。他却浑然不在意,将身子凑了过去,问道:“怎么样?”
玄猫看了他一会儿,低头舔了舔自己爪子。一个沙哑浑厚的男低音在牢房中传开:“没进度。”
李盗酒失望地一扁嘴,“这么看来,他没那么神。”
玄猫的双眼微微眯起,抬起爪子在李盗酒头上呼了一下,三瓣小嘴轻轻动了动,那个男低音又响了起来:“我倒是觉得,他是懒得管这档子事。”
李盗酒抓着他的爪子将他倒拎起来,得意洋洋地道:“他不会不管的。”玄猫在他手里挣扎,锋利划破了他心口的衣服,他才悻悻地放了手,牵着自己的衣服感慨:“又要做新衣了。”
玄猫重新跃上了木桌,却很明智地盘踞在远离李盗酒的方向,微微眯起的双眼挡不住眼中鄙夷,连声音里都充满了不屑一顾:“败家玩意儿。”
李盗酒坐了回去,又恢复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斜着一个嘴角笑道:“我要不败家,李欢庭的银子花哪里?”
玄猫轻轻哼了一声,蜷起前爪,将头埋进身体里,显然是懒得与他废话了。
李盗酒的目光定在它身上好一会儿,才问:“沐九,你说,有没有可能把人也变成猫?”
玄猫沐九再次给了他一个呼噜,没应话。
李盗酒又觉得无趣,伸出长腿蹬了蹬桌子,直到将沐九搅扰的跃到了地面,他才笑嘻嘻地说道:“你替我带个信给四妹呗,告诉她可以让莲儿出来了,但是须得保证她的安全。”
沐九将红的发亮的屁股对准了他,竖起了尾巴表示自己的不屑,迈开了高贵优雅的步子,然后,卡在门的缝隙中。在李盗酒没心没肺的大笑声中,它认命地缩起了身子,钻出牢门,继续迈开了优雅的步子。
——
“奴婢伺候大人洗漱。”
寒诺刚刚睁开眼,便被一个娇柔过头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起身一瞧,言若公主双手托着洗漱用具,在床头站的笔直。
寒诺伸手撑了撑自己眉头,勉强在起身时让自己的面部表情缓和下来,同言若公主弯腰揖礼,十分坦诚道:“公主玩笑,微臣愧不敢当。”
李言若瞧着两人之间隔了十步远的距离,皱了皱眉,“圣命难违。”她说着话,便急急上前。
她上前一步,寒诺便恭谨地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时,他忽然问道:“对于挽桃的死,公主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言若前进的脚步顿下,蹙起的眉头中添了一丝忧愁。她无力地叹了一声,搁下托盘就地而坐,眸光悠悠地转向了门外,“死了就死了呗,又寻不来起死回生之法,还能将她救活不成?”
她心中暗道:即便是她活过来了,也只是添堵而已。
寒诺此时已经快速地取过衣服穿戴整洁,然后不动声色地一旁洗漱起来,间或又问道:“她出事前就没什么异常吗?或者,她在宫外有没有相熟的人?”
李言若将双手撑在下巴上,摇了摇头。她忽的想起了李盗酒的话,眸中露出些哀色来,低声道:“李盗酒说,她的身世做了假。”
寒诺记下这话,拿方巾擦了脸上水渍,又同言若公主一礼,“多谢公主相告。”言毕,阔步出门。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寒诺驻步回首。
李言若冲着他堆起满脸微笑,“奴婢听候大人吩咐。”
寒诺沉着一张脸思虑半晌,确定自己无法说服她后,默认她跟着。二人匆匆用过早饭,便乘了马车往提刑司去。
经由昨日一面,提刑司上下已经对这位新任上司有了初步认识,加上外头传言,料定是个不好惹的,上下都规矩的很。对于主司身后跟着的那个小丫头,心中虽然好奇,却没一个敢过问的。
秦亮最是个见风使舵的,一早就候在门口,殷勤地禀道:“小的已经请来牙婆仔细查过了,挽桃确实被人侵犯过,而且……”
秦亮一边跟在寒诺的身后往停尸房去,一边觑了一旁的丫头一眼,紧跟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似乎是死后才被人侵犯的,下体塞满了东西,惨不忍睹。”
他的声音虽然压得低,但李言若还是听见了,一时心内悲愤交加,不由的咬紧了双唇。
寒诺却是不动声色,让秦亮取来剖尸刀。
秦亮一走开,李言若便急急上前两步,低声问道:“你能抓住凶手吗?”
寒诺转头看她一眼,声音不似平时那样僵硬,却还是冷冰冰的,“不定。”
李言若伸手拉住他的袖口,认真而坚决地望着他,“你一定能,你是寒诺,没有什么你办不到的。”
她这幅样子,倒是令寒诺有一瞬的恍惚,脚步也不由地慢了下来。从他有记忆开始,李言若似乎就对他太过信任了。
他轻轻一叹,抽出了自己的袖口,没应声。
查件杀人凶案对他来说,并不难,难的是事后想要抽身而退。寒门武将能拥兵数十万驻兵擎牙这么多年而不被人忌惮,无非是因为他们从不参与朝中政权的争斗,一直保持中立。
若非上月军饷贪污一案,他此番也不会回来。
一想到这里,李盗酒那些话便不由自主地钻入了他的脑海中,他脸上的表情又冷了下来,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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