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九月初六晚上,果真如王二叔所料,天气急变,冰冷的雨水夹杂冰渣砸落下来,山间万物都披上了一层冰清玉洁的外衣,第二日一早,这层尚未来得及化去的冰层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犹如水晶宫般的童话世界。这,就是俗称的冻雨。
不过随着太阳的升起,冰衣化为水滴,很快落入泥土中。蓝怡看着这样的场景,并不觉得可惜,反而松了一口气。现在距立冬还有八日,这场冻雨来的太早了。她怕坡地里刚露头两寸的麦苗受不住,急匆匆地穿上木屐跑去二叔家。
“老大家的,我正要去地里看看,你那温室怎么样?”王二叔扛着铁锹出门。
蓝怡也就没有进去,随着二叔一起下地,“多亏得了二叔的叮嘱,这两天晚上我都是下了草栅子盖好的,温室里的菜还好。”
也不知小七那边怎么样。
“二叔,这场冻雨来的太早了吧?”
王二叔皱眉望着大青山,“是有些早了,冻雨往年都在山顶上,今年被风带下来了,这个冬日怕不好过啊。”
农民靠田吃饭,若是田里的越冬麦冻伤了,明年肯定会减产。田地减产意味着很多人要饿肚子,甚至出现更恐怖的情形,所以大伙才会担忧。
村南的田里,已有不少人在察看麦苗的情形,相互交流着心中的担忧。
王二叔带着蓝怡在两家的田里看一圈,“咱们山坡上的麦子还好,但水田里的怕是伤了根,今年浇地晚的也不沾光。”
水田撤水拔稻后,翻耕种下小麦,这里的土壤比坡地湿潮,所以这场冻雨的伤害更大,蓝怡家的水田租给了周二发家,此时周二发正蹲在田边抽着烟袋,一语不发,看来是情况不好。
蓝怡看着冻过的麦苗,颜色依旧嫩绿,还显不出伤害,但她相信二叔的判断,“二叔,咱们去山坡上看看吧,也不知牡丹怎么样?”
王二叔把挖开的泥土又填回去,自信说到:“牡丹没事,好在咱们今年手脚麻利。”
“这还多亏了二叔,您带着大伙忙活十几天,才能赶在冻雨前捆好了牡丹棵。”捆绑牡丹用的是稻草,里边还填了不少枯叶保暖,能防三九严寒的,这场冻雨应对牡丹造不成伤害。
二人赶到山坡上时,花匠赵尚景正查看牡丹的情形,也是后怕不已,“咱们这是没啥事,赵里正那边就不好说了,他前几日刚运回来一批三年生的牡丹苗,估摸着还没弄好。”
赵里正有自己的门路,不只从蓝怡他们手里买了一批牡丹苗种在山坡上,还从外边运来几百株三年生的牡丹苗种上,以期牡丹能早几年开花结籽。
王二叔用铁锹磕磕木屐上的泥土,“老大家的,你先回去,我去你为阳叔那看看。”
蓝怡向赵里正家的山坡望望,见到几个人影在忙活,这场雨真是够让人糟心的。
“赵大叔,如今冻雨落下来,估摸着山林里的情况更糟,您今年还是别入山寻草了吧。”
赵尚景有些丧气地点头,“民善兄弟还真是料着了,不过就算不下冻雨,只我一个老头子入山也走不了多深,牛家兄弟忙着山货摊子没空,雷夫子也出了远门,没人能与我搭伴进山的。”
雷天泽八月初时带着浅墨去往边塞,至今未归,蓝怡遥望已被积雪隐隐覆盖的远山,边塞估计更冷了,也不知雷天泽那边情形如何。
“王大嫂,我打算这几日收拾收拾就回家过年,明年天解冻再回来,你看可还有事?”
今年闰九月,多出一个月的时间就显得今年的冬季要漫长很多。虽然还没有入冬,不过山坡上已无事,也不需再有人守着。
“您忙活一年,也该回去歇歇了。”蓝怡允下,“今年的工钱,我回去让林喜算好给您送过来。”
六子去了梅县,夏顺忙着铺子的事情,山坡这里是林喜负责。蓝怡曾说过,若是今年的牡丹秧苗赚了银子,就分给赵花匠半成,奖励他一年多来在山坡上的辛勤看护。
“多谢王大嫂。”赵尚景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笑意,在这山坡上养牡丹,虽然住的差了些,但是不用受气,工钱一点不少,年底还能拿不少分成和奖励,这样的好事在被夏家赶出来后他想都不敢想。
“说起来,前天进城采买,我好像瞧见青山油坊的张管事和夏家三少爷前后脚从一家铺子里出来,张管事面色可不好看。”赵尚景犹豫着,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他在夏家多年,自然见过张管事,也知道他现在跟着夏顺管理油坊。张管事为人实诚,办事也底细,但是他当时从铺子出来慌慌张张的,一会儿功夫夏家三少爷也从铺子里出来,笑容得意,瞧着就有些不寻常,“王大嫂许是不熟悉,夏家三少爷乃是六姑娘的胞兄。”
蓝怡点头,夏家六姑娘夏荷是害得赵尚景不得不离开夏家、甚至在黄县城内都寻不到差事的元凶,蓝怡去年带着两个孩子去黄县园子里赏菊花也曾与她发生争执,对她印象很不好。夏家三少她也有所耳闻,处处与夏重潇针锋相对,他与张管事有接触,确实不寻常。
“多谢赵大叔,这事您和其他人说过么?”
赵尚景摇头,“王大嫂,这也不见到真的有事,大半是小老儿想多了。”若不是蓝怡几家对他真的很好,以赵尚景的性格,是不可能多嘴的。
蓝怡点头记下,“赵大叔,这事我会留心的。待会儿我让宇儿给您送些咸鸭蛋过来,您好吃这个,多点带回家给大婶和孩子们尝尝吧。”
赵尚景不好意地搓搓手,“王大嫂,这怎么好意思。”
蓝怡做的鸭蛋确实好吃,旁处没得买,赵尚景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回家了,能带些好吃的给家里人尝尝鲜,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赵大叔,您这就见外了。”蓝怡对这个沉默的老人很有好感,“若您家里人闲着,明年开春解冻过来时就带着他们一块过来吧,咱们山坡上本就要雇人的。”
赵尚景一愣,遂瞪大眼睛,露出狂喜,“多谢王大嫂,今年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这可是大好事,蓝怡他们给的工钱高,山坡还有住的地方。最关键的是赵尚景能与家人住在一起,这对于常年离家寄居做低贱花匠的他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
蓝怡回家吃饭后,叮嘱贾氏照顾好两个孩子不要让他们今日出门,她则牵出小毛驴进城买东西。小毛驴见主人只牵它出来进城,高兴地用脑袋蹭蓝怡的肩膀,用眼神斜着两只小矮马,其意自明。蓝怡笑笑,这家伙自从当上老大后,似乎相当有危机意识。
这一场雨,让蓝怡感到不安,怕今冬天气反常,孩子们会生病。她先去济善堂,买些草药备下。
今日赶巧是济善堂的梁进坐堂看诊的日子,堂前早就排起了长队,蓝怡进去瞧见梁进沉着脸端坐在桌后问诊。她直接到柜台前取出纸条,按着贾氏的吩咐买了橘皮、白术等几味这边山里不产的药材,这些加上她从山林里采回的黄芪、板蓝根、佩兰、贯众、金银花、连翘、薄荷、菊花等,贾氏说可以配出几种药,做成香囊、熏香或者直接煮水喝下,预防和治疗伤风受寒效果都不错。今年有贾氏在,她一定要多和贾氏商量、多做准备,照顾好一家人的身体。
随后,她转到布店,买做羽绒服的绨绸。绨绸乃是粗厚光滑的丝织品,是大周家境稍好的男子做外衫常用的料子,价格着实不便宜。她平时买的棉布都是八九文一尺的,做里衣的细棉布也才十几文一尺,绨绸竟要五十文一尺,一匹布就要五两银子。家里虽然还有些棉布和麻布,但适合做羽绒服的绨布不够给周卫极做衣服的。按着这边的规矩,等到周卫极提亲送定礼后,蓝怡是要回礼的。这回礼应是她亲手做的衣服,这部分布料现在也该制备了。
从梅县带回来的布料蓝怡大多送了出去,只剩了两匹素绫。素绫是用纯桑蚕丝织成,质地轻薄柔软,色光漂亮,她留着给家里人做里衣用。虽说贾氏也带了两匹周老夫人赏的上好布料,但那不是她的,蓝怡自然不会动用。
货比三家后,她选了性价比最高的一家,然后跟掌柜的几番讨价还价,花去三两五钱买了一匹去年的绨绸存货和几块布料,又跟老板讨了三尺麻布和一包布头,才满足的出来。
赵尚景说的话,蓝怡不得不防,她骑着毛驴赶往青山油坊。
冻雨对油坊没有什么影响,依旧是一番油渍浸透的场景。
今日赶巧,张管事和夏顺都不在油坊内。
“刘管事,夏掌柜和张管事都去了哪里?”
刘管事是油坊内的小管事,身份低并不晓得蓝怡的真实身份,但也知道她是王|林喜和王|林远的嫂子,所以态度还算恭敬,“夫人,夏掌柜去了哪里小人实在不知。张管事这几日似乎家里有事,经常晚来早走。”
蓝怡面色平静,接着问道:“现在咱们油坊里还存有多少牡丹籽,已榨出了多少油?可否带着小妇人去瞧瞧?”
刘管事听了蓝怡的要求,面露难色,“夫人,小的只是管着榨油的,没有库房的钥匙。再说咱们油坊管得严,除了几个东家,只张管事能命令库房的人干事,小人实在是……”
蓝怡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从油坊出来后,她骑驴赶往小七的温室基地,小七果然在温室里忙碌。
“王大嫂,今日赶巧了,夏大哥也在呢。”小七乐呵呵地带领蓝怡看过他的“劳动成果”,温室里的黄瓜已经开花,长势不错,蓝怡上次过来给小七的芹菜籽和大红果籽他也种了下去,还没有发芽,“你们两个可得留下来吃饭,小的让人炒俩小菜,就用温室里长的菜苗。”
蓝怡自然拒绝,去寻了夏重潇,把油坊张管事的事情告诉他。
“夏大哥,咱们油坊的库房和油坊,是谁管着?”
夏重潇一向带笑的面上凝重,“咱们的牡丹籽和榨好的牡丹油存在两个去处。一是油坊里,二则在青山杂货后的库房里。油坊里的主要是张管事负责,我这就派人去看看。”
小七面带怒容,“夏大哥,这还有什么好看的,肯定是夏三又出妖蛾子了。凡是有他在的地方,准有坏事!张管事再老实,也架不住他折腾。夏大哥,这事得快,张管事知道咱们不少事情,夏三与我大哥走得近乎,我怕我大哥那边……”
“我知道,放心吧。”夏重潇打断小七,对蓝怡说到,“蓝妹,这事交给我,林喜那边你也说一声,让他最晚明日来见我。”
小七焦急地搓着手,蓝怡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们不方便说话,“夏大哥,你们小心些,这事须得谨慎,不可伤了人心。小七,我就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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