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一口气,想笑,嘴角弯起若有若无的弧度,看起来已是极为吃力,那笑容还来不及在嘴角扩大,弧度就瘪了下去,眼泪啪嗒落在了她备好的点心碟子里。凤时宁连忙抬手去抚掉,了无痕迹,又道:“我原以为你走了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我永远都不用再看见你,没想到最后,你还是回来了。只是,你这个样子,我还不如不看到你呢。”
说着凤时宁又苦笑,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难过,以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时她都没这么难过过,那时大抵是知道凤时锦会反抗,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害死她,所以心安理得地少了许多愧疚。可是现在,凤时锦只是单纯地在**死亡。
这才是可怕又可悲的。
“你心里一定又是在想,我何必在你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实际上,我不是来假惺惺的,我是堂堂正正过来,看你笑话的。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你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付出了那么多的辛酸,到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良久,凤时锦声音漂浮在空气里,淡淡道:“你想笑,就一次笑个够吧,不然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凤时宁满眼泪水,道:“是啊,我要大声笑,开怀笑,笑你傻,笑你蠢。你从小舍身保护的阿姐背叛了你,你努力喜欢的人被人抢走,你替别人背了黑锅背负了杀弟的罪名,你不明不白不知怎的就被赶出家门成了人人唾骂的弃女……你回来做什么呢,你回来重新努力过,好不容易找到幸福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泡影……”
凤时锦不反驳,只轻轻道:“你说得对,我傻,我蠢,我是应该被天下人耻笑和唾骂的。”
“仅仅是这样就够了吗?”凤时宁问,“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恨的人现如今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不继续恨下去?这些年来,你不就是靠着对凤家、对我的恨意而努力活着的吗?你继续恨我,你继续恨我啊。”她带着细细碎碎的哭声,“你恨我一辈子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尽情地报复我,也没有关系……你不在的这三年,我过得很好,穆儿已经两岁了,生得很漂亮,每日都会唤我‘娘娘’唤顾言‘爹爹’,顾言每日都贴心地陪伴着我,他说往后要陪着我一辈子,我无忧无虑地生活,相夫教子,这是我从小的心愿,如今我总算得偿所愿了……凤时锦,听我过得这么好,你心里是不是很不舒服,你想好接下来该怎么报复我了吗?你说话啊!”
凤时锦动了动身体,这具身体好似干涸了一般,一举一动皆是笨拙僵硬。她道:“你说的这些,等我去了低下,会告诉给娘听,她应该会感到欣慰的。”
凤时宁道:“你的模样,就这样下去,也会吓坏娘的吧。她安息了那么多年,你怎么舍得吓坏她。”
“她安息了那么多年……”凤时锦嗫喏着唇,有些失落和迷惘,“我下去以后还能见到她吗,可能她早已经上了天堂,而我是要被打下地狱的。”想想又笑了笑,不喜不悲,“没关系,我还有千纪,到了地底下,我们还会做一对鬼夫妻,还有我们的孩子……我是个不孝女,我为了贪图自己的幸福,放弃了给娘报仇,她一定是不愿见到我的。只有等来生,等来生我重新投胎做了她的孩子,我再慢慢孝敬她……”
凤时宁捂着嘴,伤心地哭。
凤时锦看了看石床上的一碟碟糕点,伸出臃肿溃烂的手去颤颤巍巍地拿了一块,然后塞进嘴里咀嚼,半垂着眼,黯然道:“这点心可真甜啊,好像我很久都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了。”每顿都是吃的馊饭馊菜,啃的是别人啃剩下的骨头,她还以为她早已经没有了味觉。
凤时宁哭道:“喜欢的话就多吃一些。”
“你也怕我吃了这顿,以后兴许就吃不到这样好吃的粮食了吗?”她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着,嘴巴被包得满满的,然后一口一口艰难地咽下去,过了一会儿停下动作来,茫然地问,“你会在这食物里给我下药吗?”
凤时宁哭得不能自已,一点点靠了过去,将凤时锦抱入怀,压抑着哭声道:“没有药,你放心吧,你现在还有什么是值得我下药的……我发现,如果这个世界里少了你,我一个人不能好好地活下去,厌恨你也不知不觉地成了我生活的动力……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我们才会变成这样的对吗?有一句话我憋在心里三年了,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凤时锦手里的糕点屑不断地往下掉,引来周围的老鼠伺机而动。她愣愣地听着凤时宁的哭声。
“其实我过得不好,我和顾言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待我像个陌生人,他对穆儿也很冷淡,尽管穆儿每天都在努力讨好他……我知道,他心里终究是牵挂着你,不管我怎么付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不求你能原谅我,我也依旧恨你厌你,只是、只是我舍不得顾言失望……”她贴着凤时锦的耳朵,喃喃着道,“顾言每天都想着你,你走了的三年里,他都想着你……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对你做个什么了,我只有一个要求,能不能请你振作一点……他已经想办法在救你了,只要你振作一些,撑到他回来,撑到他回来就好……”
凤时宁哭得痛苦不已,“还有,我也不希望你去见娘……我不想你去告诉她我做了多少错事,我伤害了你多少次,我也不想她失望……”她缓缓抽身出来,扶着凤时锦的肩膀,一字一句哑声道,“要说也是我自己亲自跟她说,所以你好好活着,不到最后一刻你不能放弃,不然我会让你死也不得安宁的。”
凤时锦拿出她带来换洗的衣服,将凤时锦身上的脏衣服脱了下来,伤口黏在了脏衣服上,轻轻一碰就将好不容易结了的痂又扯开了来。凤时宁哆嗦着手,给她穿上新的。凤时锦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忽然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这样也好,等到了那一天,我可以干干净净地去见千纪。凤时宁,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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