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苏顾言面前时,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其实她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无所谓。她只是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拾起来,等见到君千纪的时候才再也忍不住全部都发泄出来。
在她潜意识里,只要是面对君千纪,她便不用掩藏自己的一切情绪。
她一口气跑回自己的院子里,躲在房门背后,咬着自己的手背偷偷地哭。三圈双眼贼亮地跳进她的怀里,许是想安慰她,够着毛茸茸的身子在她衣服上乱刨一番,然后再努力地站立起来,去舔舔凤时锦脸上的泪痕。
君千纪无声地出现在她院子里的树下,看着房间里并未点灯。却也只静静站在那里,不往前跨一步,也没有离开。
三圈感官十分灵敏,只哆了哆就又从凤时锦身上爬了出去,默默地跳上窗台,从缝隙中挪动着自己日渐肥硕的身体钻了出去。
它在月下蹦蹦跳跳地来到君千纪的脚边,贪婪地嗅着他的衣角。君千纪清清淡淡地说:“她不需要我,你来找我也无用。”说着弯了弯身将它抱起在臂间,一步步走到窗棂外,又把它从缝隙里塞了进去。
君千纪站在窗外,听着凤时锦压抑的哭声听了许久。有时他想,她身边能有三圈陪着,也好过他这个师父。
凤时锦哭声渐消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
当天夜里,柳云初失魂落魄地回去,回房一句话也没说,简简单单就睡了。简司音坐在他身侧良久,看着他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心里还是难过的。
她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她没事吗?”
本以为柳云初不会回答,她也知道答案。她公公已经先一步回来了,说是苏顾言和凤时锦在山谷里捡回了一条命,并没有大碍。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思,还是亲口问了柳云初一遍。
结果柳云初却回答了,道:“她没事,睡吧,不早了。”
有那么一刻,简司音看着灯火下柳云初的那张脸,真心地希望凤时锦再也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要是今夜当真死在山谷里了再也回不来了该多好。这样的话,柳云初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简司音吹熄了灯,随之也上床躺在里端,伸手从后抱住了柳云初略微蜷缩着的身体。
还没多久,柳云初便陷入了噩梦里,身体颤抖连连。
他梦见了摇摇晃晃的船,恶心猥琐的男人,还有那些锁链和血,梦见凤时锦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去救他,不要命地对那些伤害他的人挥着明晃晃的刀子,手上地上全是鲜血,有恶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她踉踉跄跄朝自己走来,那寒光闪闪的匕首上血丝如红线牵在了地面,她哆嗦着伸出沾满鲜血的食指来,轻轻点了一下柳云初的眉心,对他惨白一笑,道:“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的……谁欺负你,我就全都让他们去死。”
就在他眼睁睁地看着凤时锦无声无息闭上双眼轻飘飘地倒在了地面上时,惊恐地喊了一声:“凤时锦!”
柳云初从噩梦中惊醒了来。满头大汗,衣背尽湿。
简司音自然也跟着被吓醒,听到柳云初叫凤时锦的名字时心中仍是一痛,摸黑坐起,手顺着柳云初的后背刚想宽慰他,他却主动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有些颤抖地抱紧了她。
简司音问:“做噩梦了吗?”
半晌柳云初回答道:“我梦见当初我被坏人绑架上船的时候,她为了救我跟人拼命,在我眼前死去了……”
柳云初被绑架一案当初是闹得沸沸扬扬、举城皆知。凤时锦去人贩子船上把柳云初救回来她也是听说的了,只是她却不知道过程是如何凶险。
简司音安慰道:“没事了,只是一个噩梦而已,你现在好好的,她……不是也好好的吗?”
“司音……”
柳云初有些痛苦地唤她。
“我在。”
“我是不是做错了……”他喃喃道,“我应该很清楚,凤时锦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曾不要命地救我、为我出生入死的人,这辈子我知道我都不会拥有她,我那时曾对自己发过誓的,就算如此我也要和她做一辈子的朋友不离不弃……以后我也要尽我全部去保护她……”他的声音虚弱而无力,“可是我不相信她,我亲手打了她……那时,我哪怕多听她一句解释,哪怕多谅解她一分,是不是就不是现在这个形同陌路的样子了……司音,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曾对凤时锦说,交错了她这个朋友。对她说,她不配。一场噩梦醒来,仿佛一切都已经明了了。
简司音轻声道:“你若相信她,便是不信我了吗?一个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一个却是你心里的人,你总要取舍一个的。云初,我很高兴你最后选择了我,没有了凤时锦,我也会陪你一辈子的,你不要难过。”
柳云初喘息了几下,渐渐平息,随后再没多说一个字。他知道简司音不会理解的,她是不会理解自己对凤时锦错综复杂的情意的,他没有资格强行要简司音去理解,所以只能全部堆压在他的心里。
他是很难过,只不过难过的不是不能陪凤时锦一辈子,而是仿佛自己是个失信的小人。
随后两天,凤时锦没踏出房门半步。她蹬了鞋子,单衣坐在凉津津的地面上,总是在失神与彷徨之间徘徊,时而哭时而笑。可当她半夜里有时候倦极睡着了,等到第二天醒来却发现她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
可是这天半夜,君千纪照例来看看凤时锦的时候,透过窗户的熹微光线,却发现凤时锦不在房里。这两天凤时锦几乎滴米未进,又是在这半夜,她能够去哪里?
君千纪心里有些乱,抬脚就大步往外走,他几乎就是认定了凤时锦去找苏顾言了。他那倔强固执的徒儿,不管受了多少伤害,不管遭了别人多少轻贱,她坚持着自己所认定的,即时是残酷的现实,也还要毫无怨悔地双手奉上自己的真心任人踩踏。
何其愚蠢!
然还没走出大门,君千纪蓦地停了下来,回身往地上看去,瞠了瞠冷清双目。三圈不知何时竟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他心思一向细腻敏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别的,致使三圈一路跟着他而他居然没有发现。
三圈见他回头了,似害怕被他抓住似的,一扭头就又往回跑。
君千纪沉吟着抬步便跟上。
三圈跑去了炼丹房里。两扇大门轻轻合拢,却并未关紧。
他站在门口,缓缓将门推开。偌大的炼丹房内,十分冷清,丹炉已经停火没有一丝热度,丹房内的布置亦是空旷简洁。而凤时锦便孤寂地倒在冰冷大殿上,光着的双足浸透了银玉光泽。光滑的地面,到处散落着一粒粒圆润的丹药,浓密的发丝遮挡了凤时锦苍白的脸。
“时锦……”
君千纪快速进去,将凤时锦抱起来,手指贴着她的侧颈感受了一下她的脉搏,又探了探她的呼吸,也不知是按住了她的什么穴位,指端用力往下压。凤时锦昏昏沉沉只觉十分难受,双眉纠结在了一起,喉咙滑动了一番,便再也压制不住闭着眼睛就往侧边干呕了起来。
堵在她喉咙的还有好几粒药丸,险些就要噎死她。如今被她吐了出来,总算才能够喘一口气。
君千纪这两日的默默纵容也终于到了头,语气里带着不可忽视的薄怒,道:“你这是想毒死你自己吗,为师原以为你只是耍耍小性子,放你独自想两天你便能够想通了,却不想你至今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一如三年前一样愚蠢无知!苏顾言不过一个四皇子,虽比那些凡夫俗子要好些,终归只是一副好皮囊罢了,不过就是对你好了一些,现如今你却是要拿命去还他吗?!为师比他生得好,为师比他对你好,为师养你长大教你成人,你至今放不下他,可若说要舍弃为师,你怕是说舍弃就舍弃了,何曾有半点儿难过和不舍!凤时锦,难道为师这六年就只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吗?!”
凤时锦胸口急剧起伏着,喘息着,干呕得红了眼圈儿,十分难受,跪坐在地上愣愣地把君千纪望着。约摸是从没听过君千纪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一次性流露这么多的情绪。
她忽然觉得,她是被君千纪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尽管她知道君千纪很生气,可在听到他这些话的时候,她自己都难以想象竟有心底里滋生出一丝喜悦来,那种感觉仿佛能将她心里的伤痛渐渐抚平了。
凤时锦仔仔细细地看着君千纪,冷清夹杂着怒气的眉眼,一张英俊的脸,身上的衣袍泛着幽幽的槐花香气。她一直拿他当九天之上的神仙,高贵而不容亵渎。却不曾想,这神仙自己要与一介凡人相提并论。
她如实而认真地对君千纪咧嘴一笑,极美的凤眸里渐渐湿润,忽然有些释然地说道:“师父说得对,你长得比苏顾言还要好看,你对我比他对我还要好,他已经成为了过去,我为何还要对他恋恋不忘呢?这样好的师父,可以陪着我一辈子,要让徒儿说舍弃就舍弃了怕是很难的。”君千纪的怒气渐渐消了下来,凤时锦继续笑得更灿烂道,“师父,我不是白眼狼,我亦没有打算用我的性命去还他,只不过是我半夜头疼得睡不着觉,所以来这里寻点药吃……”
君千纪一听,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道:“这里的药岂是你能够乱吃的?你到底吃了多少?”
“没多少,就几颗而已……”
语毕后,君千纪已经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匆匆回了她自己的院子里。才甫一**,君千纪便强硬道:“张嘴。”
凤时锦委实觉得胃里难受,便也听话地“啊”地张了嘴。怎想君千纪伸起自己的食指便戳进了凤时锦嘴里,直摁她的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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