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这边紧锣密鼓地进行布局,京城朱由检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张献忠破凤阳掘了他的祖坟,朱由检怒归怒,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朱由检知道,光是提将士们背黑锅是不够的,还得给予物资方面的鼓励。因此,朱由检在颁完罪己诏之后,从自己的内帑中拿出二十万两以资剿饷。
然后又从太仆寺(管马政)调十万两银子送往西安,同时从陕西本省留取十万两税银作为军饷。
另外,往湖广调派十九万两饷银,往四川调派四万两,截留盐课二十万两留在淮扬一带。
此次朱由检共调派八十余万两银子,对于朱由检来说,基本上属于大出血了。
朱由检相信,自己这次拿出这么多银子,将士必定戮力用命,一举荡平流寇。
可惜事与愿违,除了曹文诏一部奋勇追击,于安庆全歼了张献忠一部,其余各路兵马的行动却是诸多不顺。
倒不是说官军没打胜仗,相反,官军的胜仗打得并不少,但是每一战流寇损失的兵力都没有多少,这个根据各路官军报上去的数字就可以看出。
每战,官军消灭流寇最多斩首不过千余级,一般都是几百的样子。
但是一旦流寇取胜,官军损失就是几千人。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本质的差别,流寇损失的大多是刚加入的新兵,说白了就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而官军损失的则是精锐的部队。
因此流寇损失点兵力根本无所谓,但是官军却受不了了。
战事不顺也就罢了,毕竟打了这么多年也没灭掉流寇。
最令朱由检头疼的是,西北各省今年又出现旱灾了,并且旱灾有往南蔓延的趋势。
据户部奏报,崇祯八年的粮饷解往户部的共有六百八十万石,但是支出的却有七百八十六万石,也就是说今年的缺额是一百万石左右。即便抛去西南各族土司方面的支出,也还缺少七十余万石粮食。
听说竟然有七十余万石粮食的缺口,朱由检脑子不由得一阵阵的迷糊。
不过朱由检很快醒过神来,随即心里默默盘算起来,盘算了一会儿,终觉无论如何也补不上这么大的窟窿。哪怕是找李景求助,怕是也没有办法。
想起李景,朱由检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
因为户部收上来的粮饷,除了用于给在京的官员支付俸禄,剩下的全部是用作军饷。
大明所有的军队划拉到一起共有一百多万,但实际上需要户部支付钱粮的只有边军,地方部队的钱粮均由地方自行解决。
大明的边军总数加一起也不过二十万多一点,也就是说二十万人一年要消耗近六百万石粮食(大明的银子不够用,军饷只能用银子支付一部分,粮食除了给士兵吃的,还要用于支付不足的军饷)。
根据这个消耗量来算,李景的五万部队一年要消耗一百二十万石的粮食。
朱由检集全国之力养活二十万人都累得肝肠气短,平阳府屁大点的地方拿什么养五万人?李景的粮食是哪里来的?
对于朱由检的疑问,户部尚书侯恂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没有作答。
侯恂这个人是很厉害的,看人很准,袁崇焕和左良玉还是籍籍无名的时候,他就看出这两个人非同小可,并且大力提拔推荐。
而袁崇焕和左良玉两人也没有辜负侯恂的看重,袁崇焕一直做到蓟辽督师的位置,并且在宁锦等地数次打败后金部队,令东虏不敢正视关宁防线。
左良玉则是河南总兵,在中原一带剿寇,令流寇闻风丧胆。
侯恂看人的眼光这么准,自然知道朱由检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朱由检现在想什么。
李景的粮食是怎么收上来的,以及李景在平阳府的所作所为,侯恂多少知道一些,不过李景的做法损害了所有士绅的利益,一旦朱由检听了动心,要推行李景的政令的话,朝堂之上马上便是一场无休无止的争论。
侯恂是户部尚书,侯恂不说,别人自然也不会说,其中包括内阁的那些成员们。
要说朝廷的这些大臣们也不是看不到李景推行的政令的好处,但是要让他们损害自己的利益,他们是万万不干的。
不过侯恂和那些大臣们不说,不代表别人不知道。
实际上,最清楚平阳府政令的并不是那些大臣,而是王承恩,
而在大明,若论对朱由检的忠心怕是谁也比不上王承恩。
王承恩是看着朱由检长大的,他比谁都希望朱由检能成为一代英主,比谁都希望朱由检能中兴大明。
因此看到诸位大臣三缄其口,王承恩疾步上前,躬身说道:“皇上,李景在平阳府是怎么做的,老奴知道。”
朱由检看了看在场的大臣,又看了看王承恩,想了想终于说道:“说来听听。”
王承恩忙道:“皇上,据老奴所知,李景为防旱灾,在平阳府筑坝蓄水,大兴水利,因此,即便是大旱之年,平阳府的粮食也没减产多少。
而且李景定的税率极高,最低一档是十税一,最高为十税三。李景在平阳府推广的都是耐旱高产的作物,按这个税率收粮食,养活五万军队并不为难。
另外,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在平阳府所有人都必须缴税,不管是官绅还是士族,全部都要缴税,越是田多,缴得税就越多。如果有不缴税的,将会受到严厉地处罚。
还有,在平阳府如果没有官府允许,不得私自出售粮食,而且即便得到允许,卖粮也必须缴税,只有卖给官府才会免税。
至于官府购买的粮食主要是用于以下几个用途:一是供养军队;二是用于应急,比如说赈灾,前年河南遭灾,李景就是用这部分粮食去赈灾;三是用来平抑粮价。
据老奴所知,不管外面的粮食如何涨价,平阳府的粮价始终都保持在一石米一两二钱银子左右。
另外,老奴还听说,如果平阳府的官仓大多情况下都是满的,直到第二年秋收的时候,才会把前年的陈粮卖掉,并且李景严令,卖粮的钱必须用于收购新粮。”
朱由检闻听默默点了点头。
李景在平阳府的做法,他以前曾听王承恩说起过,不过因为当时李景希望他改变文官领军的做法,这个恰好碰触了朱由检的底线,朱由检一怒之下,便不再理会李景的施政方法。
此时听王承恩说的这么详细,朱由检略一琢磨便明白王承恩的用意,实际上王承恩不光是在说给他听,更多的是说给这些大臣们听。
目的只有一个,看看这些大臣们的反应。
朱由检知道,王承恩这么做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因为现在是朝会,而王承恩是宦官,哪怕王承恩跟自己再亲近,权力再大,也不能在朝会上说话。
本朝自太祖以来,敢在朝堂上说话的宦官一共只有三个,第一个是王振,第二个是刘瑾,第三个是魏忠贤。
这三个人有一个统一的名字:权奸。
但是即便是这三个人,也不敢在朝堂上阐述政令,哪怕是别人提出的政令也不行。这些人的做法是,找几个代言人替自己说话。
为什么这几个宦官这么嚣张,也不敢在朝堂上乱说话?这是因为朱元璋曾在宫门上悬挂了一个牌子,上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
朱元璋以后,继任的皇帝不像朱元璋那么能干,内阁开始掌权,皇帝为了跟内阁对抗,开始赋予太监以权力,但是明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朝堂上,宦官还是不大说话的。
但是今天王承恩说话了,而且王承恩说的实在太多了。
果然,王承恩刚说完,朝堂之上先是静了一会儿,随即便是一片大哗。
接着内阁首辅温体仁挺身而出,指着王承恩大骂道:“阉贼,尔何等人?焉敢在朝堂之上大放阙词?”
骂完,温体仁冲朱由检躬身道:“陛下,王承恩藐视祖训,比魏阉有过之而无不及,臣恳请陛下斩此贼以儆效尤。”
朱由检想过会有大臣出来指责王承恩,但是绝没有想到温体仁竟然会第一个跳出来,一时间朱由检不由得有些发愣。
不过朱由检很快就反应过来,同时明白温体仁此举的用意。
温体仁此举是为了在朝臣当中竖立威信。虽然温体仁惯会揣摩上意,基本上都会按照朱由检的意愿行事,但是涉及到内阁跟内臣之间的权力之争,温体仁却是绝不会后退的。
而且温体仁的措词十分强硬,直接就要砍了王承恩,完全不给朱由检留任何余地。
朱由检正为难间,王承恩忽然接道:“刚才皇上询问,诸大臣无人为皇上解惑,王承恩此举不过是为皇上解惑而已,而且皇上已经同意让我说话,王某何罪之有?温大人将王某比作魏忠贤,王某实不敢当,倒是温大人跟杨涟大人相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承恩提到的杨涟乃是当年跟魏忠贤叫板的牛人,但是王承恩此时将温体仁比作杨涟却是一脸讥讽之意。
因为当年杨涟弹劾魏忠贤时,乃是上疏历数魏忠贤之罪,然后方敢请求当时的天启皇帝朱由校斩杀魏忠贤。
而温体仁现在只凭王承恩刚才的一番话,就要求朱由检将王承恩处斩,那自是比杨涟直接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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