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最早是东**王兴建的雒邑,后来又是东汉的都城,虽然在魏晋三国时期屡次经过战火摧残洗礼,却一直没有从历史上消散,甚至到了盛唐时候,更是冠以“神都”之名,实际上已经在履行都城的职务,达到了全盛。后来安史之乱、藩镇割据,洛阳也就不出意料的再一次荒废下来。
不过大宋建立,虽然都城不在此处,不过考虑到要对西部施加影响,所以还是将洛阳立为西京,有了朝廷政策的支持,这座本来就是中原腹心的城池,也再一次焕发出蓬勃生机,包括汴梁、洛阳在内的河洛,更是成为天下繁华所在的代名词。
此后靖康之乱,前后主战场也是汴梁、京兆府,对于处在中间的洛阳城并没有太大的伤害,而且即使是汴梁遭受了女真人惨绝人寰的大洗劫,依旧是百年来整个北方最发达的城镇。
而汴梁因为北宋时候底子好,所以一直到蒙古灭掉南宋,其北方王朝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城池地位才被临安取代。一座经历战火细节的城池不再是都城却依旧能够占据鳌头,也在侧面反映了当时北方民生的凋敝。
大明收复河洛,也已经有多半年时间,再加上洛阳本来就是当初大明和蒙古开辟的七个通商城镇之一,明人商贾在这里的底子深厚,并且对于洛阳的市场运作和民众喜好甚是了解,所以洛阳刚刚收复,大批的商贾就已经涌入其中。因为当时战事紧迫,官府也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出来整管,再加上神策军挺进关中,需要的粮草军饷都在洛阳转运,而负责这些粮草转运的,又有很多都是江淮、荆湖的商贾,所以一来二去他们就在洛阳站住了脚跟。
各种各样的原因和利益纠葛,使得洛阳城很快遍地商贾,甚至已经打破了原有的唐式街坊布局,店铺和集市沿着街道展开,自然而然的呈现出一片经济发达、欣欣向荣的景象。
宋人最喜好的****场所便是瓦舍和茶楼,在当年东京汴梁,各式各样的瓦舍茶楼林立,沿着天街两侧、惠民河畔,不知多少人欢呼雀跃、醉生梦死,到了建炎南渡之后,南宋经营的临安城亦是如此,西湖之畔、晓风残月,三十六花街柳巷纸醉金迷,不知惹得多少人为之神往迷醉,也难怪“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样的诗词流传下来。
要说这洛阳城中一等一的茶楼,那还是要数这凌波楼。凌波楼之名,自然是取自千古名篇《洛神赋》当中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整座茶楼也是伫立在洛水之畔。
洛水穿城而过,将洛阳一分为二,北面是大明洛阳行宫,乃是从前唐宫殿遗址上修缮而出,行宫一旁的街坊因为多数荒废,所以后来索性改造成屯驻军队、官员办公和囤积粮草的地方。而在洛水南面,便是洛阳民众生活的城区。
古往今来,一处好的地址讲求的是依山傍水、交通方便,洛阳城中没有山,自然便要想尽办法临近洛水,而洛水沿岸最好的便是慈惠坊的土地,慈惠坊坐落在城中运渠和洛水的交界处,两面环水,并且通过一座桥和城北官府各处相连不说,背后还是洛阳城的几条主干道交界处,可以说交通方便整个城中再没有好过此处的了。更主要的是慈惠坊和行宫、官府在洛阳城的两边,可以说“天高皇帝远”,对于喜欢谈论时政的人来说,此处绝对是上佳的选择。
而在慈惠坊七八座大小青楼、茶楼和酒楼当中,凌波茶楼便是最出挑的那个,占据了两水相汇聚的好地方不说,整个茶楼有足足四层高,俯瞰周围,大有鹤立鸡群、一览众山小的气概,入洛阳城的人想看不到这茶楼都不可能。
正因为以上种种条件,凌波茶楼在洛阳城中口碑声望一直不错,更是成为洛阳才子聚会的地方,来往士人谈古论今、博采众长,时常有一段段令街坊间拍案的佳话传出。
现在大明北伐收复河洛,压在所有人头顶上的那一块乌云也终于消散干净,这凌波茶楼生意也愈发昌盛兴隆。尤其是朝廷军事改革和民政改革接踵而来,并且着力开拓南洋、疏浚运河和直道,一个接一个的大动作已经足够吸引这些白丁士子们的注意。
再加上新一年秋闱临近,这些士子们也自然希望能够从别人那里吸收些营养,从而在秋闱中取得优异的成绩。
“朝廷刚刚出来的行省制度,不知道兄台有何看法?”一名士子手里拿着茶壶,亲自为旁边的另外一名士子斟茶,脸上满是期待的神色,“兄台在咱们这些人当中素来以博学多识见长,对这行省制度想必也有不同的看法,可否说来听听。”
“这有何难。”那士子也不谦虚,看到周围一众人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当下里拱了拱手,“朝廷新颁布的行省制度,便是将天下划分为十二个行省,从而取代前宋的路制。要知道原来北宋时候天下有二十三路,即使是建炎南渡了也有十六路,现在偌大的一个大明仅仅分为十二个行省,必然会有人认为划定的地域太大了。”
“此言不假!”旁边一名年纪大了一些的书生举起手中的折扇,“按理说划分的行省,越容易避免一家独大的态势。朝廷此举,令人不解啊。”
“实际上朝廷之旨意,余能够揣摩一二,”刚才那士子等的就是这句应和,微笑着说道,“当初前宋划分天下为二十三路,为的是能够应对来自北方和南方的威胁,现在大明北伐胜利,震慑蒙古,向南又开拓南洋,只要陛下没有征伐之意,那么别人也没有办法打上门来。所以划分为十二个行省,正好适应现在这和平局势,既能够为朝廷省出一部分中上层官员用到其余地方,又能够统筹一大片区域的经济民政发展建设,何乐而不为?至于刚才说的有使一家独大的可能,这个倒是不用担心,朝廷的行政划分想来大家都看到了,各行省之间犬牙交错,很难形成割据之局面。”
顿时一众士子纷纷拍案叫好。
这士子是站在茶楼天井之中侃侃而谈,不只是一楼的这些士子,二楼雅间之中不少人也都走出来,凭栏听着。
“这人说的倒是和夫君当初预想的差不多,”赵云舒微笑着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秀眉微蹙,“这茶有些苦涩。”
“唯有亲尝苦涩,方可不忘民间之疾苦。”叶应武装模作样的说道,“一直在深宫之中品尝那御用贡茶,会把胃口养刁的。现在某想起来了军中的大锅饭,还甚至怀念啊。”
赵云舒哼哼了一声:“有本事你就去吃啊,妾身没有意见的。”
叶应武没有和她置气,这丫头刚才在宫中被自己当着惠娘的面好好折腾了一番,现在还没有消气呢。当下里叶应武侧头听着楼下的动静,微微一笑:“言之不假,这个士子还是有几分见解,看的倒是透彻,不过从声音来听还是有些偏激,不甚谦虚稳重。但愿秋闱能够通过吧。”
“夫君不想去和他争辩一番?”赵云舒有些诧异,按照以往叶应武爱才的性格,早就已经下楼去了,可是今天却在这里安坐稳如泰山。
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叶应武微笑道:“不过是三言两语之谈,何以断定此人便是可以重用者?这行省制度颁布出来也有几天,而且本来想要参悟透只要对之前的政治制度历史有所了解即可,并非什么难事。明白这个,只是成为大明官员的标准罢了。更何况······”
顿了一下,叶应武的目光转回窗外,看着喧嚣的街景:“更何况某现在是大明的皇帝,不再是当初那个身边人才匮乏恨不得把文宋瑞他们撕成两半用的叶使君,这些人不管某是不是出面,终归还是要参加大明科举考试的,只要他们真的有才能,某还是会见到他们。”
赵云舒看着叶应武,轻笑一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夫君这是自比唐太宗啊。”
“比太宗某还没有自大到这个地步。”叶应武摇了摇头,“只是某不想打破现在这个公正的考试取材的制度罢了。”
现在的科举制远远没有满清八股取士那么昏暗和僵化,本来前宋科举就喜欢结合时政进行变通,到了大明,在叶应武的授意之下,负责科举的翰林院和学士院在拟定题目的时候更是着重于对考生人品、见识、心态等等多方面的考察。
毕竟一个好官不应该只有满腹经纶,还有面临大变时候的稳定心态和为国献身、为民造福的基本意识。大明需要的不是那种摇头晃脑、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而是真正的实干人才。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准备回去吧。微儿和惠娘那两个丫头到街道对面买糖葫芦,应该已经快要回来了,有禁卫军护卫,倒是不用牵挂。”叶应武站起身在桌子上放了茶水钱。
赵云舒微微颔首,叶应武毕竟是一国之君,这样白鱼龙服在街道上来往不是一件好事,现在在洛阳是“天高御史远”,还不用怎么担心,不过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就算是御史在千里之遥,也会雪花一般的向案头上递奏章。
不过还不等两个人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下面人群中传来清脆的声音:“你说的还没有我大哥哥明白清楚,就这么洋洋自夸,真是恬不知耻!”
刚才一语道破行省制作用的士子,正洋洋得意的接受诸多同伴的恭维,突然间听到有人斥责他,顿时脸色一变,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掐着腰站在人群中,身边除了另外两名戴着面纱的女子,并没有什么人追随,身上衣服也不是什么华贵装饰衣衫,想来不是招惹不起的权贵之家,当即这士子松了一口气,冷笑着说道:
“你是谁家女子,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年纪轻轻便口出狂言。”
赵云微哼了一声,小手一挥便要招呼人上前,却不料手腕被人一把攥住。赵云微仗着叶应武的宠爱横行宫禁,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负,当即小脸变得通红,瞪眼看去,抓住她手腕的却是叶应武。
“微儿,别闹。”叶应武低低说了一声,又冲着人群中跃跃欲试的小阳子他们使了一个眼色,让这些准备在郡主面前大展神威的杀胚们冷静。
“你便是这丫头的家人么?”几名士子纷纷开口说道,脸上都带着恼怒的神色。这么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开口指责他们吹捧的人大放厥词,那不是在打他们的脸么,“你们家的人也实在欠管教!不过她既然口口声声说她兄长有见解,那不如请她兄长过来,议论一番1”
叶应武轻轻哼了一声,本来他打算宁事息人,不过这几个人的口气甚是不善,也着实让他不爽。堂堂大明皇帝陛下南征北战、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年在朝堂上以一己之力力压贾似道,就没受过这样的挑衅。
琼鸾想要伸手拽住叶应武的衣袖,不过却被赵云舒拦下来了。
唇角噙笑,赵云舒压低声音说道:“看戏便是。”
当即撩起衣袍向前一步,叶应武淡淡的说道:“某便是她的兄长。”
“哦,那你妹妹已经口出狂言,不知道你可真的有何高见?”那士子眉毛一挑,顿时有些不屑的说道。他能够折服这凌波楼的所有士子,意味着在这洛阳白身士子当中也是翘楚,自然不会惧怕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叶应武轻笑一声:“刚才说行省制度是为了醋精每一块地域的经济发展,这句话没错。不过你们看到的只是表面,并没有看出行省制度的真谛。”
这来历不明的家伙开口便是这么嚣张,让周围的士子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一道道目光落在赵云微身上,不得不感慨,这还真是一对兄妹,开口说话都是一般无二的张狂。
叶应武并没有在意他们,径直说道:“想必诸位都是博古通今之辈,也清楚古往今来的行政制度变迁。祖龙当年施行的郡县制乃是为了把天下大权集中在皇帝一人手中,成一家之天下,自然使得昏君就位则国家大乱,将一国之安危捆系在一君主身上,此国焉有不亡之道理。而之后汉推行郡国并行制度,不过到了武帝再一次大权归中央,与秦相同,后果自然也差不多。一直到了唐代,皇权旁落,藩镇四起,盖因地方官员掌控军政、民政,已经对朝廷阴奉阳违,其灭亡之道和秦汉正好相反,为君权旁落。以至于到了前宋艺祖时候,不得不杯酒释兵权。”
周围的士子们顿时议论纷纷,他们还真的没有见过谁这么直截了当的谈论各个王朝行政制度和皇权的划分优劣,毕竟这关乎到皇权和中央集权与地方分权的矛盾问题,平时所有人都在或有或无的忽略这个问题,自然而然的也就把回答一切问题的重点落在了经济、军事上。
叶应武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自前宋艺祖以来,每路有转运使、安抚使、提刑司、常平司,互相牵制、互不听从,导致一旦面对敌人,朝廷在本地竟无可负担重任之人,只能由朝廷派遣人来节制各部,导致在临战之初,前宋往往是吃亏败退,等到朝廷有所决断的时候,战局已经糜烂难以挽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权集中在官家和朝廷手里,甚至是过于集中。这也是因为前宋艺祖想要提防唐时藩镇之乱重演,可以理解。不过大明既然是在前宋之废墟上建立,自然要吸取前宋的教训,行省制度的确立,正是为了解决古往今来最令朝廷头疼的权力归属问题。整个行省设立安抚和巡抚两人互相牵制,同时在突发事件面前只需要两人决断就可以进退攻守,相比于唐朝藩镇一人决断和前宋路制四人决断各有优劣,不过以某看来,应当是优势大于劣势。通过行省制度,皇权虽然没有之前集中,但是依旧能够通过安抚和巡抚两人的制衡以及监察御史的掣肘,对地方有着相当的控制能力,从而有效避免藩镇割据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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