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大明广南西路,邕州,右江道。
邕州本来就是汉家和诸多西南蛮族杂居之处,为了方便管理,前宋在邕州的基础上又设置了左江道和右江道,左江道毗邻大理和自杞,右江道则是钦州屏障。
之前宣武军和邕州军集结的方向,实际上就分别是靠近大理的左江道和靠近海边的钦州,从而能够在向安南进攻的时候形成明显的钳形攻势,使得安南本来就不多的兵力难以阻挡两面进攻,不得不收缩防御。古往今来,对于安南这个时常动乱和不服中原王化的小国,都是采取如此进攻的方式,可以以最快的速度逼近安南的都城升龙府。
只要能够在短时间内突破谅山一线,则整个升龙府无险可守。
但是现在真正让马塈着急的,还是怎么才能找到失去了踪影的陈国峻主力大军。最近几天暴雨连绵,使得道路泥泞难行,安南对付中原王朝,向来都是依靠恶劣的地势和局部的人数优势取胜,所以马塈很清楚陈国峻麾下的安南猴子肯定少不了,甚至人数应该在两三万。
可是庞大的两三万人,竟然就这么不见了踪影,换做谁都会感到郁闷,即使是戎马一生的马老将军也不例外。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马塈顾不得找一块干燥的地方躲避,任由雨水顺着自己的脸颊继续流淌,手按佩刀冷声说道:“为什么一个时辰之前派出去的哨探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道路泥泞,几名指挥使索性直接放弃了战马,大步前来,见到马老将军脸上已经带着怒火,急忙拱手。马塈看了他们一眼:“现在钦州和左江道那里有没有传来消息?”
“安抚,这雨太大了,咱们的人至今都没有回来。”一名指挥使苦着脸说道,“而且到现在也没有发现安南猴子的踪影,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咱们就真的跟丢了。”
马塈恨恨一跺脚:“几万人跟丢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那几万人就算是洒在左右江道也应该能够找得到的!”
一名虞侯迟疑片刻,轻声说道:“安抚,素来听闻那陈国峻用兵狡猾多变,会不会安南人根本就不在右江道。毕竟一旦咱们左江道和钦州两路进发的大军兜回来,他可就回不去了!”
微微错愕,马塈缓缓攥紧拳头:“如果这样,那陈国峻就真的不是徒有虚名。只是他想要做什么?明明已经杀入了右江道,难不成只是为了牵制邕州军,可是凭借着区区几万人,难道她还想要击破另外的宣武军?”
另外一名指挥使沉声回答:“安抚,安南猴子在咱们的边境上可是摆了十万大军,基本他们的主力都在此处了,虽然陈国峻率领进攻右江道的不多,但是一旦和谅山一线的连起来左右夹击,就算是宣武军是少有的精锐,恐怕也会吃亏啊,尤其是现在这连绵的大雨已经两天了!”
快步走上不远处的山坡,马塈顾不得高处风寒,只是定睛向南眺望。青山隐隐,在眼前一直想着南面延伸,不知道这青山后面又是怎样的杀机暗藏。而在山坡左右,几日来行军疲惫不堪的邕州军将士,默默站立着,一道道目光带着疲惫却又信任的神色看向马塈。
马老将军坐镇广南西路这么多年,一次又一次带着他们走出困境,所以他们相信马塈,相信马塈能够带着他们战胜这些该死的安南猴子。
“陈国峻倒是挑了一个好时候。”马塈喃喃说道,花白的胡须都已经被雨水打湿,让老人看上去有些憔悴,“叔章,你是某见过的少有的将才,某现在已经难以赶过去了,但愿你不会落入陈国峻的圈套。”
几名指挥使和虞侯快步追上来,一道道目光带着询问的神色。
马塈下定决心,朗声下令:“收集队伍,回防太平州,另外邕州军左厢,向着钦州方向前进,但是路上要万万小心,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着人报之某。”
“安抚,咱们退兵?”几个人都有些疑惑,太平州已经是右江道一带的中心了,还在此处的北面,此时收拢大军退回太平州,和退兵有什么区别,要知道钦州宣武军估计已经杀入安南了,这个时候退兵无疑是懦弱的表现。
马塈沉声说道:“大雨时候,大军踌躇不前,必会损伤士气,还不如直接回到太平州修整,另外叔章得知右江道这边没有安南人的踪影,自然就明白陈国峻是奔着他去了。”
几名指挥使欲言又止,都是眼睁睁的看着马塈。
“这风雨交加,战况不明,某必须保住这些将士的安危,听某的命令!”马塈沉声说道,“退兵。”
老人没有再多说,只是缓缓的转过身,默默看向被风雨一遍一遍洗刷的山川和原野。跟随马塈老将军时间长了,这些指挥使也都明白他倔强的性子,所以一个个不敢多说,只是快步跑下山坡收拢队伍。
而马老将军恋恋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这山川,从脸上渗进嘴里的雨水,带着丝丝缕缕的咸味。
这么多年,老夫竟然流泪了。
马塈心头一酸,缓缓走下山坡,脚步有些踉跄。
这风雨,不能把大军全都断送在这里,在广南西路,大明还需要火种。
就在这时,一名哨骑冲破风雨,急匆匆而来,很快就吸引了大多数人的视线,而那哨骑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找到马老将军所处的位置,索性从马背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
“启禀安抚,宣武军四厢都指挥使李将军已经勒令退兵,宣武军各部现在全部退回到钦州,严加防守,特命属下前来禀报。”
马塈一怔,在风中长长叹息一声。
叔章,你终究没有让某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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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一名明军都头怒吼一声,手中朴刀在前面安南士卒的脖颈上划过,鲜血喷涌,点点滴滴洒在泥泞的地上。而风雨中,无数的身影交织在一起,雪亮的兵刃沾染着鲜血和雨水,原本青翠的草地已经被一双双踩踏过的脚践踏的不成样子,地上只有一具具倒下的尸体和流淌着的血水。
不知道谁下的命令,后面的明军长矛手缓步向前,而已经难以支撑的刀盾手终于得以撤了下来。
“将军,安南猴子死死咬着咱们,根本杀不退。”一名指挥使顶着风雨冲上不远处的山坡,自安南人出现以来,李芾就一直站在这处山坡上,迎着风雨只是凝视着下面的血肉战场,“这些安南猴子甚是灵活,沿着这一带的山丘,咱们的儿郎单个的甚至不是他们的对手。”
“能够冒雨跋涉突击,想来也是百般遴选的精锐。”李芾沉声说道,“告诉前面,无论伤亡有多大,务必要拿下左侧翼的山头。咱们就算是难以将这些安南猴子一时间击退,也不能让他们压着打。”
那名指挥使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将军,不是弟兄们打不下来,而是这些安南猴子实在太多,源源不断的杀不干净,留下来断后的又只有咱们中军、后厢和静江军,如果咱们把先走一步的左右厢拉回来,属下保证一刻钟就能够拿下那一座山头。”
“左右厢不可动。”李芾摆了摆手,凝神看向风雨中的血战,“现在敌暗我明,如果把全部的宣武军压上来,恐怕正和陈国峻的心意。如此一番大战某还真不相信陈国峻会在右江道看戏,更何况马老将军也说过,右江道已经找不到陈国峻主力的踪影。”
“将军的意思是,那陈国峻已经亲自过来了?”指挥使在风雨中打了一个寒战,背后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李芾目光冰冷:“咱们遇到的,怕是陈国峻的主力,某原来以为退兵这安南猴子也就没有胆量追上来了,谁曾想到还真是低估了他们。不过这陈国峻难道以为宣武军就是这么好对付的么。”
指挥使一怔,看向李芾。
“告诉后厢和静江军,拿不下左侧翼那个高处山坡,就等着某军法处置。”李芾手按佩剑,霍然转身向山下走去,“如果他们拿不下来,那某就带着某的亲卫上阵!”
突然间想起来什么,李芾接着说道:“另外派人去右江道告诉马老将军,此时安南心腹空虚,请娄钤辖从左江道进攻,无需迟疑,另外马老将军带着其余的主力前来支援!”
“将军,这······”指挥使顿时没有反应过来,看向李芾,本来好好的宣武军是主攻,谁曾想到现在竟然变成被救援对象了,换做谁一时间都有些接受,毕竟宣武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就连蒙古鞑子都没有怕过,几个月之前进攻大理更是凭借一己之力破开龙首关,几天之内让大理成为大明赤旗飘扬之地,现在怎么轮到宣武军求援了。
“安南猴子是有备而来,咱们不能轻敌大意了。”李芾沉声说道,“快去!”
看着那名指挥使消失在风雨中的身影,李芾长长呼了一口气,陈国峻,难道你以为自己咬住的,真的只是宣武军来不及撤退的尾巴么,若是如此,那你也未免太小看某李芾了。
暴雨滂沱,在眼前密密的斜织着,雨点打在泥泞中,不断泛起涟漪。
李芾咬了咬牙:“亲卫队,随某来!”
山坡两侧,已然是杀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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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后,南京城的秋意愈发深沉。
一杯香茗放在桌子上,叶应武默默地坐着在这水榭亭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亭子前的银杏树,已经有一片片的叶子缓缓飘落。就在叶应武身边的桌子上,孤零零的一份奏折显得分外突兀。
不知道什么时候惠娘走到叶应武的身边,伸手轻轻拿起那份奏折,看了一眼之后沉声说道:“大明和安南开战,蒙古鞑子果然又坐不住了。难怪夫君这两天一直寡言少语。”
叶应武点了点头:“忽必烈到底也是一代雄才大略之主,无论是攻略大理还是鄂州之战,都是他人生中的亮点,另外自从忽必烈登上汗位以来,虽然看上去屡战屡败,但是真正明白的人却很清楚,在这战败的背后,是蒙古鞑子愈发紧缩的力量,他们在默默的**时机,就像草原上**猎物松懈的狼一样。”
“夫君是把自己当成猎物了?”惠娘微笑着说道。
“狼可以把任何看得上眼的动物当成猎物,某自然也不例外。”叶应武淡淡摆了摆手,“更何况忽必烈想要灭我大明,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这一次倒还真的让他找对了方向。”
惠娘唇角的笑容渐渐收敛,重新看向奏章:“夫君的意思是,蒙古鞑子这一次闹到了大明的命脉上?”
伸手在那署名“户部尚书谢枋得”的奏章上敲了一下,叶应武声音有些低沉和疲惫:“前宋看上去很是富裕,但是实际上知根知底的人明白,这富裕一来是藏富于民,富裕的不是国库而是百姓,二来是过于依赖对外的贸易,现在蒙古鞑子在不得不向咱们开辟通商城镇的同时,也在向着原本西洋沿岸的诸多国家施压,使得他们越来越不敢和我大明来往贸易,对于大明来说,这是得不偿失。”
“蒙古鞑子控制中原和河北没有多久,尚且贫瘠,实际上某开辟通商城镇,与其说是收拢蒙古鞑子的钱财,倒不如说是控制蒙古鞑子的咽喉要道,使得以后北伐的时候不会受挫,能够从这里剥削来的金银终究还是少数,”叶应武抿了一口茶水,喃喃说道,“可一旦让蒙古鞑子掐断了海上贸易之路,就真的是断了我大明财富之根源。”
惠娘一怔,叶应武皱眉的样子让她也感受到了威胁:“难道夫君就没有什么可以解决的办法?”
叶应武沉默片刻之后,冷声说道:“有是有,只不过某现在还不想着急这么做。不过一旦忽必烈再想弄出什么事儿来,那就别怪某不客气了。大明虽然现在和安南打的如火如荼,但是不代表我大明就没有手腕对付忽必烈,后院起火的滋味,不知道忽必烈有没有兴趣尝一尝。”
打了一个寒战,王清惠看向叶应武。
“上一次见到真金太子的时候,这位蒙古太子已经能够看出来脸上气血虚浮,某倒要看看,这真金太子死了之后,蒙古内部还能不能稳若泰山。”叶应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重重的蹲在了桌子上,“每一个强大的帝国,都是在内部瓦解的,如果说之前没有人想要反对忽必烈,可是换做现在呢,换做某叶应武手中拿着金银收买呢。”
惠娘上前轻轻帮叶应武揉捏太阳穴:“夫君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
叶应武闭上眼睛,舒舒服服的躺在椅子上,沉声说道:“世间险恶,想要在这之中寻一方净土,又谈何容易,每天某恐怕也就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心中的舒服和欢畅。”
惠娘轻笑一声,没有多说。
而脚步声匆匆响起,紧接着便听见赵云微这个满后宅跑的小魔女高昂的呼喊声:“大哥哥,你要的东西来了,快起来看看!”
叶应武一怔,某要的东西?
片刻之后,絮娘俏脸上带着怪异的神情,将手中的托盘放了下来,指着盘子中黑乎乎的东西说道:“这是户部刚刚呈递上来的,说是殿下在很久之前就只是水师派船出去寻找,找到的东西。”
下意识的将目光投过去,叶应武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自己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到这个亲爱的伙计了。
土豆!土豆!
叶应武伸出手缓缓的捧起来这个还沾着泥浆的东西,泪流满面。
派出去的水师船找了一年,终于还是在南洋找到了这个宝贝。
赵云微惊讶的踮起脚尖凑上前,而叶应武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微儿,今天中午大哥哥给你土豆炖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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