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皇帝这句话一说出口,孙淡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也彻底安稳下来了。
“大将军谬赞了,天下间,如孙淡这样的人车载斗量。如今,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将来秋闱,还不知能否过关呢!”
“你若不能中举,那一定是考官有问题,还真得要彻底查上一查。”正德高兴起来了,精神也旺健了许多:“人说,孙静远的故事听了有包治百病的功效。对了,你那个《笑傲江湖》在我这里很多人都喜欢听,上回讲到什么地方了?”
“回大将军的话,说到令狐冲到思过崖面壁那一段了。”
“对对对,就是那一段,**之可恶,夺人未婚妻,该杀!”正德恨恨地手并如刀,用力斩了下去。这一用力,只觉得身体发软,忙叫孙淡扶他躺下:“你继续说吧,对了,外面的几个家伙还等着听你的故事呢!”
“是,我这就说。”
孙淡提起精神,清了清嗓子,开始继续说那段故事。
思过崖一段是《笑傲江湖》中最经典的部分之一,令狐冲在面壁期间得到风清扬的传授,学会了独孤九剑,有了同天下英雄较一长短的实力。当然,孙淡还没说到那一节,上次他刚好说到令狐冲受罚,心情正灰暗的时侯。
所有人,包括旁听的太监们都在为令狐冲的未来而揪心,听正德命孙淡继续说故事。很快,又有一群太监无声无息地聚拢过来,站在外屋偷听。
……
令狐冲站在崖边,怔怔的瞧着他二人背影,直至二人转过山坳。突然之间,山坳后面飘上来岳灵珊清亮的歌声,曲调甚是轻快流畅。令狐冲和她自幼一块儿长大,曾无数次听她唱歌,这首曲子可从来没听见过。岳灵珊过去所唱都是陕西小曲,尾音吐的长长的,在山谷间悠然摇曳,这一曲却犹似珠转水溅,字字清圆。
令狐冲倾听歌词,依稀只听到:“姊妹,上山采茶去”几个字,但她发音古怪,十分之八九只闻其音,不辨其义,心想:“小师妹几时学了这首新歌,好听得很啊,下次上崖来请她从头唱一遍。”突然之间,胸口忽如受了铁锤的重重一击,猛地省悟:“这是福建山歌,是林师弟教她的!”
这一晚心思如潮,令狐冲再也无法入睡,耳边便是响着岳灵珊那轻快活泼、语音难辨的山歌声。几番自怨自责:“令狐冲啊令狐冲,你往日何等潇洒自在,今日只为了一首曲子,心中却如此的摆脱不开,枉自为男子汉大丈夫了。”尽管自知不该,岳灵珊那福建山歌的音调却总是在耳边缭绕不去。
……
“怎么会这样?”正德先前在在床上闭目听着,一副很享受的模样。听到这段,眼睛一睁,里面满是绿光。
他双手紧紧地捏着拳头,嘶哑着嗓音喃喃道:“怎么可以这样!”
“哇!”突然间,外屋有低低的哭声传来。
原来竟是那群太监中有人听得心中悲戚,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这哭声引起了连锁反应,渐渐得不断有人加入进哭泣的队伍当中。就连正德,双目中也有水气泛起。
孙淡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一段他第一次看的时候也觉得心中难过,可尚不至于哭出声来。看来,古人的泪点还真是低,一遇到现代文学中的经典片段,就把持不住。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正德虚弱的叫了一声。
哭声顿止。
“咳咳……”正德小声地咳嗽起来,眼泪却已掉了下来:“若我是令狐冲,一定手刃了那对狗男女……”他抬头哀伤地看着孙淡,声音竟有些颤抖:“那么……后来小师妹回心转意思了吗……跟她的大师兄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
这一刻,先前还满身杀气,一脸威仪的正德却化身为一个单纯的年轻人。
跟了孙淡的故事这么久,不但一众太监,连正德从心底喜欢上了岳灵珊这个活泼可爱的女主角。他以前不止一次地问孙淡:“结婚了吗,他们后来结婚了吗?令狐冲真是好福气啊,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如今第一女主角却移情别恋,让他觉得心中突然一空,难过到了极处。
孙淡不忍心告诉他岳灵珊将来嫁给了**之,也不忍心告诉他这个小师妹死得极惨。
只沉默了片刻,笑道:“大将军,若我直接把结局告诉你,这个故事你还能听下去吗?没有了期待感的故事和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正德一呆,“正是这个道理,可是……可是我怕等不到听到大结局的那一天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我身子疼得厉害,每次发作就像有一千把刀子在里面一通乱搅……我活不长了。”他声音很小,眼泪却不住地落下。
孙淡心中突然有些难过,安慰他道:“我听人说过一个道理,知道疼是一件好事,至少还说明你活着,至少说明老天爷还在眷顾着你。若你有一天不知道疼了,麻木了,那才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大将军你且安心吧,你会长命万岁的。”
正德抹了把眼泪:“我这把泪是为小师妹而落的,倒不是怕死!”他突然一振精神:“战场之上,生生死死见多了,也看淡了,唯一担心的是后人的评说。千秋功罪,后人评说……只不知道将来别人会怎么评论我?荒唐、胡闹、昏庸、无能、祸国殃民?”
孙淡:“不会,肯定不会。依孙淡看来,后人对大将军的评论最有可能归纳成四个字。”
正德忙问:“哪四个字?”
“不依规矩。”
这句话孙淡也是麻着胆子说的,他也是吃准了正德的心思,知道他不会生气。
果然,正德笑了起来,“那我再给自己归纳四个字---标新立异。”
孙淡面容恬淡:“还有四个字---雄才大略。”
“真的!”正德的呼吸急促起来,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抓住孙淡的胳膊:“怎么说?不依规矩怎么反正了雄才大略了?”
“什么叫规矩,还不是文官们自己定下来的。若真按照本朝的规矩来办事,换成唐宗宋祖,也只能乖乖坐在宫里任人摆布,又何来天下一统,又何来贞观之治及宋朝几百年江山?”
正德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我若依了他们的规矩,还做得了什么事情,还如何一展我胸中的抱负?这大明朝,规矩实在太多,就算你身份尊贵才具出众,若事事依规矩来,你也会一事无成。孙淡,你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只可惜……你不能代表天下间的悠悠众口……将来我一定会被人写得非常不堪的。”
说到这里,正德神情又颓废起来。
孙淡:“写史书的是读书人,大将军不依他们的规矩办事,已经将天下间的读书人得罪遍了,将来上了史书,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千秋功罪,虽然自有后人评说,可评说前事的却是读书人。”
“那么,我死了以后,你来写这部史书。”正德用尽全身力气道:“以你的才具,你的眼光,你的文章,将是我朝未来五十年士林的领袖,我要你还我一个公道,即便是死了,我在九泉下也可瞑目。人死留名,却不能让那些腐儒们坏了我的名声。”
孙淡默然无语,半天才道:“孙淡不过是一介书生,若真有一天有幸写史,当秉笔直书,还历史一个本来面目。”
“你可以的,你可以的……”正德用光了身上的力气,头一歪,就要昏睡过去,“这几日你也别走了,陪在我身边,我要把我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同你说说……”
毕云蹑手蹑脚走过来,低声道:“孙淡,大将军睡了,你随我来。”
出了房间,毕云带着孙淡走了半天,给他找了一间清雅的房间,说让他这几日就住在这里。
并道:“豹房平日间没闲人打搅,倒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大将军虽然不让你出去,其实正说明他对你非常看重,不想看到你卷入外面那一团乱麻之中,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孙淡一想,也即释然:“如此也好,孙淡这段时间事务繁忙,一直没时间读书,如今倒可静下心来学习。”
“也是。”毕云微笑点点头:“且什么也不管,坐看云起吧。”
说着话,毕云突然神秘一笑,问:“孙淡,你认为此时平秋里会在郭勋那里说些什么呢?”
“还能说些什么,不外乎是高官厚禄。不过,郭勋章缺这些东西吗?”
“他自然是不缺的。”
“所以,对郭勋来说,一动不如一静。只怕京城里许多人都抱着这个心思。”孙淡,“毕公,不要急,刚才我看了一下,大将军的病情一时不会恶化,怎么着也能把这个冬天挺过去。“
“你确定这一点?”
孙淡笑而不语。
毕云松了一口气:“孙淡,你现在总算住在这里了,又能天天听你讲故事。这段时间,大家都被你这个故事撩拨得魂不守舍,年都过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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