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想了一会,喃喃道:“拉拢手握兵权的将领,难道是为了………………”我一惊,不敢再说下去,只眼带惊恐惧地望着李琰。
李琰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眼中透着几许赞许之色,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悄声道:“兵谏!拉拢武将无非就是为了将来兵谏作准备。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策动玄武门之变,虽是无奈之举,却是起了个坏头。成王败寇,将来恐怕免不了兄弟手足相残。”
他停住,闷咳了几声,我忙伸手轻轻顺着他的胸口,“你都病成这样了,还在忧心这些!”
他抬头一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没事的。”缓了口气,又接着道:“我之所以要隐瞒此事,原因有二,一是皇上不想让别人染指飞骑营,倘若被谏官知道我如今形同废人,再次请旨撤换,那皇上就再没有理由可以拒绝。二是,我无法预料在我之后皇上会派谁来接替,如果接替我的人将这支精兵拖入政^治斗争中,纷扰的局面势必会影响到飞骑营的战斗力,突厥铁骑便是前车之鉴。在未打败颉利之前,只有将飞骑营牢牢控制在我自己手中,才是最稳妥的,我不能让父亲苦苦谋划多年的计划有所闪失。”
看着他无比认真的神情,我重重叹了口气,“先前那场换将风波果真是你与皇上事先有了默契的。皇上之所以将飞骑营交给你统领,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的能力,但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你的处事风格,与各方都没有深交,左右不靠。这样的人才最能让皇上放心。虽然不知道你跟你父亲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有一点我是明白了,现在要你放弃飞骑营是不可能的。”
李琰微笑地点着头,费力地举起手,我忙将手伸了过去,让他握住。
我感受着他手上无比冰冷的温度,轻轻一叹,道:“那接下去该怎么办?这场雪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下来,等到融雪时,天气只怕就更加湿冷了,怕是瞒不了多久。”
李琰的手紧了紧,无力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传书忠伯,让他派人去云梦泽找罗林叟取药了。”
“罗林叟!?是传授医术给花姑姑的那位罗林叟吗?我问道。
他微一点头,“你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是那位紫衣老人?”我恍若大悟,“难怪你与傅文都叫他罗林公呢。”
我想了想,略带忧心地继续道:“长安离云梦泽有两千多里,一来一回起码要五到六日,这期间要如何才能瞒得住?”
李琰慢慢俯下身子,头枕在我的腿上,默了好一会儿,才闷着声道:“我已吩咐傅文传令下去,说我偶感风寒,要静养几日,此间……营中一应事宜皆……由侯承远代为处理。我想应该可以……拖延一段……时………………。”他的声音渐趋渐低,话未说完,已闭上了眼睛。
我的心蓦地一颤,下意识地伸手急着去探他鼻息,随即长长舒了口气,他太累了!
晚膳时间已过,我侧坐在榻边翻书,听到身旁几声窸窣细响,知道李琰醒了,忙起身把书搁在榻旁的小案上,扶起他在垫子上靠好,柔声问:“饿了么?”
他轻摇了摇头,静静看着我。我回身绕出屏风,还是吩咐傅文去拿来了晚膳。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才勉强用了两口,我垂目盯着手中的碗筷,不免忧从心生,皱眉道:“你正在病中,不多吃些怎么行?”
李琰摇摇头,“我没什么胃口,吃在嘴里如同嚼蜡。”忽地又噙出几丝浅笑,“此刻我倒很是怀念你做的花椒毕罗,别有一番风味。”
他的话让我回想起中秋节那晚自己龇牙咧嘴的窘相,忍不住低头笑起来,抬头嗔道:“你是在取笑我吗?还是在炫耀你的脑袋瓜子比我好使?明明是我算计你,却也让自己着了道!”
他微笑地看着我,轻轻叹道,“笑得多好看!以后不要愁眉苦脸的。”
我朝他点点头,两人笑着对望了半晌,我起身收拾了食盒,交给傅文。
想了想,打开食盒,指着里面的剩饭剩菜,对他嘱咐道:“李将军平日里虽也吃得不多,但深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从未剩下过饭菜,你找个无人的地儿,偷偷将今天剩下的饭菜倒掉一些,再将食盒送回膳房。明日你从膳房少拿些,往后几天逐日递增,直到恢复原先的量。”
傅文望着食盒愣了会神,点头道:“小姐心思缜密,卑职知道怎么做了。”语毕朝我躬了躬身子,拎着食盒退了出去。
服侍李琰洗漱妥当,我拿了把椅子坐在他身侧,听他一声轻微的叹息声,我以为又是病发了,忙从椅子上跳起,凑上前问:“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
他瞅着我,摇了摇头,微侧过头瞟了眼小案上的书,轻叹道:“我教你诡道之术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我心下一安,又坐了回去,笑着说:“你是不是怕教会了徒弟没师傅?”
李琰摇着头,没有回答,只神情凝重地看着我,眼中隐隐含着一丝不安。
我敛了敛笑容,叹气道:“我最怕你这种表情,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你若不想我学,我以后不学就是了。”
李琰垂目思量了一会,方才道:“多行诡道,有违道法,我希望你能过些平平淡淡的生活,而不是像我一样,整日活在权谋机变之中。我已习惯了血腥杀戮,可你不同,你就像一张白纸,我不希望这些阴谋诡计在你的心中蒙上一丝阴霾。”
我握着他的手站起身,挪到塌边坐了下来,将头埋在他胸前,喃喃道:“我不过是个小女子,从小就没什么大的志向,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自己开心,家人和乐而已。我也讨厌杀戮,我学韬略兵法不为别的,只是期望有朝一日能为你分担一些琐事。我知道你心疼我,放心吧,我绝不会将自己的所学用在杀戮上,更不会让自己卷入其中。小时候娘就跟我说过,诛人的不是手中的剑,乃是人心,心正则剑不偏。”
“心正则剑不偏?”他将手轻轻放在我头上,摩挲着我的头发,“也许你娘说的是对的,希望是我多虑了。”
看李琰神情还是有些严肃,我挤了个甜美的笑,一翻身躺到他身旁,一手拨弄着他鬓边长发,一手撑着头看他。
他眼神诧异地斜睨了我一会,轻摇着头笑道:“你倒真有些泼皮性子。”
我嘴一噘,道:“我哪有?”
李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是想故意气我吧?”
“没有啊!”我一脸无辜道。
他轻叹一声,“你是瞅准我现在动弹不得,有心无力,拿你没辙。不过我总有好的那天,到时候,我会找你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你……”我脸一阵滚烫,轻杵着他的脑门,“你都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呢!”
他低笑了两声,柔声道:“你这么躺着,也不怕被傅文跑进来撞见。”
我抿嘴笑了笑,眉毛一挑,“我不怕,他在外守着门呢,你不叫他,他决计不会进来的。”
提到傅文,我稍微收敛了些笑意,又道:“傅文好几天都没睡过囫囵觉了,你让他回去好好歇一晚吧。今天晚上我留下陪你。”
他低头一思量,“过会儿我就打发傅文去歇息,但是你也不能留下来。”
“为何?你不喜欢我留下来陪你吗?”我皱着眉问道。
他笑着摇摇头,“若在往常,留也就留了,但现在是非常之期,你若整夜在这陪我,不小心传到承远耳中,他必定会找我兴师问罪,他那脾气,傅文可挡不住他。到时候,我所做的一切掩饰就都白费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有道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在这档口确实要谨慎再谨慎,只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这场雪一连下了六日,今早才放晴,整个马场在大雪的覆盖之下,一片洁白,晶光闪耀。我的心情就如这雪后朝阳,虽有阴霾,却仍遮不住一片阳光。
正立在帐外看雪景出神,傅文从内掀开帘子,探出身道:“小姐,外头天寒地冻的,可别染了风寒,快些进帐吧。”
说着,挑着帐帘立到侧旁,我微一颔首,身形却伫立未动,又呆看了一会,才回身进了营帐。
进到内帐时,看到李琰身裹玄狐裘披风,扶案而立,凝神看着手中的青霜,眼中微有凛冽之色,心中不禁暗赞罗林叟的药果然神奇!昨日还手脚麻痹只能卧于榻上,今日却已能下床行走。
见他神情专注,我忍着笑压住步伐,蹑手蹑脚地上前,快速捂住他的眼睛。刚想开口戏耍于他,突觉颈脖间寒气逼人,垂目一看,差点没吓出魂来,只见李琰手中的刀已抵在我的咽喉处,我大惊,赶紧向后蹦出老远。
李琰察觉是我,忙收刀回鞘,回头紧盯着我,脸色煞白,肃声斥道:“这种玩笑,以后万万开不得!倘若我多使了半分力,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见他如此声严厉色,我吓得怔在当时,他眼神凌厉地盯着我的眼睛,我眼带惊恐回视着他,对视了半晌,他面色才逐渐缓和,闭上双眼,长长吁了口气,将青霜搁到一旁,扶着桌案慢慢挪向椅子。
我虽有些恼他厉声斥责我,但看着他步履蹒跚,终是心软,定了定神,急走两步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扶着他坐到椅子上。
我瘪着嘴低头默然立在侧旁,他抬头定定地看了会我,伸出手来拉我的手,我心中还是觉得委屈,不想理他,一侧身避开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盯着自己的右掌发怔。
两人一坐一站,沉默了半晌,我侧眼瞄向他的右手,定睛细看下,发现他的右手微不可见的颤抖着,忙收了跟他赌气的心思,俯身握住他的手,问:“你的手怎么了?”
他抬头淡然一笑,“恐怕是寒痹的后遗症。”
说完马上又敛了笑意,很认真地说:“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险,我真怕我的手收不住劲力,伤到你。”
我心中明白,刚才他的举动并非有意为之,而是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遂展了几分笑意,朝他点点头。
李琰反手握住我的手,道:“刚才我的语气……。”
未等他说完,我便轻拍着他的手,打断了他:“关心则乱,我懂的,你不必多做解释。”李琰会心一笑未语。
这时,傅文手捧两封书信,快步而入,一面躬着身道:“将军,有急报传来!”一面上前将书信呈到李琰面前。
李琰松开我的手,随手取了一封展开观看,视线快速览过纸面,眼中渐渐泛出点点笑意,我很是好奇,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如此毫不掩饰地高兴,但碍于身份,不便多问。
一封看完,李琰又拆了另一个信封,取出一个小册子,刚看了没几行,刚才的笑意便一下子凝固在眼中,眉头微微隆起,口中喃喃自语道:“果然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见他神情有异,我忍不住低声问:“是不是出事了?”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出人意料地将册子递了过来,我一怔,犹豫了片刻,轻轻接过。
“……云麾将军李琰私相授受,纵容营中宫女私会家人?!…………。”这是谏官参奏李琰的奏折!我脑子“嗡”的一声,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我与阿爸私下见面的事情穿帮了!我呆呆望着手中的奏折,想着可能发生的后果,只觉得手发抖,头发晕。
李琰稳住我的手,抽回奏折,搁到案上,安慰道:“不要怕,万事有我!”
我心中慌乱,只有惊怕,根本听不进他的劝慰,紧盯着李琰,急促地问:“我阿爸会怎么样?林牧监会怎么样?你……会怎么样?”
李琰握着我的手用力紧了紧,眼神一凛,一字字道:“忘记我教你的了?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切忌自乱阵脚!”
只觉他手下猛一用力,我的手生生的疼起来,嘴中微微“哼”了一声,但疼痛也让我清醒了些,我强自稳住心绪,定定地凝视着李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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