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犯起了狐疑,我明明给他加了很多料的,就算再能吃得麻辣的人,也决计顶不住的,难道他的味觉有问题?还是…………我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望向阿爸面前的那盘毕罗,难道我将两盘毕罗弄混了?!要是阿爸吃到就糟糕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得想个办法将阿爸面前那盘毕罗换了才行。
我灵机一动,假装不经意地问阿爸:“今日是中秋佳节,家里可有准备月饼?”
阿爸一怔,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没想着你能回来,我自个儿也不爱吃,所以没有准备。”
闻言,我暗自松了口气,马上撅着嘴道:“中秋佳节,难得的团圆夜,哪能不吃月饼呢!”
阿爸举头往外一望,无奈笑道:“好好好,趁着食店还未打烊,我现在去买,你好好招呼李公子。”说着,阿爸起身向李琰一拱手,“小女自小刁蛮任性,老夫也是拿她没辙,恕老夫失陪一会儿。”
李琰谦和一笑,起身还礼,“先生客气,请自便。”
阿爸又欠了欠身子,迈步向外而去。
目送阿爸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我回头疑惑地盯着李琰,“我做的真的那么好吃吗?”
李琰柔声道:“你对自己的手艺没信心吗?真的很好吃,恐怕这长安城里能做出如此美味胡食的人不多。”
他越夸奖我,我心中越是嘀咕,将阿爸那盘拿到面前,又瞥了眼李琰那盘。
正咬着筷子踌躇,李琰道:“你不吃的话,我可吃了。”一面又从自己那盘里夹了一个毕罗,还未及送到嘴边,我飞快地伸手夹过,放进嘴里,咬下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辛麻之感霎时在舌尖蔓延开去,眼泪蓦地夺眶而出。我赶忙吐了口中的毕罗,龇牙咧嘴地咬着舌头猛吸气,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沉不住气,我这是又中了他的计!
李琰忍着笑,倒了杯茶水递给我,我伸手接过,仰头猛然灌下,又连着喝了好几杯,还是没缓过劲来。
李琰笑道:“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我耷拉着脸,又缓了好半晌,噘嘴道:“你是不是味觉有问题?”
他微笑着摇头道:“我吃第一口时舌头就麻了,吃一个跟吃四个没什么分别。如果不多吃几个,怎么能引你这个鬼灵精上当呢?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计就计。”
我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暗叹,喜怒不形于色,果然不能跟他玩心眼,道行差得太远了!
李琰笑着又倒了杯茶给我,道:“你如今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我都敢戏弄。”
我接过茶盅,饮了一口,学着他的口气道:“你如今是越来越不老实了,你为何骗我阿爸说你叫李玉衡,还说是个开酒楼的?”
他抿嘴而笑,缓缓道:“我姓李,名琰,表字玉衡,怎么能说是骗了令尊呢?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治军练兵也是这个道理,不能朝令夕改。飞骑营就是那个酒楼,我就是酒楼的掌柜,我说得有错吗?”
我怎么忘了这一茬,中原人除了取名外,有些人还会取字号,苦苦思索了半晌,实在想不到用什么话来驳他,只好低头认输。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李琰突然冒出一句:“我过关了么?”
我一怔,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抬头不解地望着他,他唇边带笑,看着我说:“你觉得你爹会认我这个女婿吗?”
我一听,只觉脸颊开始烫起来,扭过头没有搭他的腔,李琰伸手握住我的手,又笑着说:“我看你爹挺喜欢我的。”
见他有些得意,我眸子一转,瞥了眼供在大厅正中的娘的画像,抽回手,从凳子上站起,行至画像前燃了炷香,双手举在额前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中,回头对李琰道:“就算我阿爸同意了,你还得过我娘这一关!“
说完,我心中暗笑,看你这次如何应对!
李琰掠了我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学着我的样子给娘上了炷香,抬头目注着娘的画像好一阵子,渐渐收敛了笑意,眉头微蹙,忽然问道:“你娘姓杨?”
见他盯着娘的画像若有所思,不禁有些奇怪,点头回道:“嗯,怎么了?”
他神情随即恢复如常,摇头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为何画像上没有你娘的名字?只题了杨氏。”
我心中也是一愣,从小到大阿爸只唤娘为娘子,外人都称娘为芸娘,我还真不知道娘的真名叫什么,只知道姓杨,甚至连娘的灵位上也只刻着杨氏之灵位。
我摇了摇头,叹气道:“说来惭愧,我也不知道,娘的名字阿爸从来就不曾提起过,大伙儿都管她叫芸娘。”
见李琰默默不语,只凝神看着画像,我掩嘴偷笑,“我娘好看吗?”
他目不转睛地又盯了半晌,转过身来温柔地注视着我,手指轻轻划过我的眉间,“你与你娘长得一模一样,明眸流转间如秋水荡漾,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笑总能让我心生疼惜,惊为天人也不过如斯!我终于明白你爹当年为何那么爽快就答应了你娘的两个要求,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我低头含羞轻笑,心中泛起几丝甜,这是他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夸赞我。
他忽地将我揽入怀中,紧紧拥着,在我耳边喃喃道:“有些承诺,至死都要履行。若有来生,我会用下一世来补偿你,这一世,我只能尽我最大的努力爱你、护你,至死方休!”
他的话让我有些不解,不知为何,我感觉他的语气中带着几许凄哀,让我的心突然有些压抑,我伸手抱住他,两人相拥在一起。只觉他的双臂越发的用力,搂得我有些呼吸困难,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强烈的不舍。
良久,他低声道:“我要走了。”
我微微抬起头,“这就要走了?不等我阿爸回来吗?”
他扶着我的肩膀,又凝视了我好一会,柔声道:“不了,趁这个机会,陪你爹好好过个中秋,明天我来接你。”
我点点头,他略一迟疑,俯下头在我的唇上轻吻了下,侧头又迅速瞥了一眼娘的画像,提步而出,他走到院门口拉开门,回头深看了我一眼,掩门而去。
阿爸拎着月饼兴冲冲地回到家中,却已不见李琰,面上难掩失望之色,随口问道:“李公子走了?”
我观阿爸神色,生怕李琰在他眼中落了不好的印象,忙想了个借口,“李公子他……他酒楼有急事,先回去了。”
阿爸听了,笑着摇头,“丫头,你也学着李公子糊弄你老爹,真当我是老糊涂吗?”
我怔了片刻,见谎言被识破,只得尴尬一笑,忙解释道:“李公子不是故意要蒙您的,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阿爸搁下月饼,坐回凳子上,缓缓道:“为父活了大半辈子,有两件事是平生最为得意的,一是娶了你娘为妻,二就是相马。相马之法无外乎是观其形,辨其音,这看人嘛,其实也是大同小异。我观李公子虽面色苍白,略有病容,但身形健硕,脚步轻灵,眼底流光溢彩,定是个武艺精深之人。又见他谈吐精义,风度冲邈,气势不凡,断然不是个普通人物。开酒楼之说恐怕是句戏言,李公子既然有所隐瞒,想必是有他的原因,为父也不会妄加打听,只是我总觉得他的眼神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阿爸默默沉思了一会,叹了口气,又语重心长道:“芸儿,你如今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你既然心中有数,为父相信你懂得把握分寸。你娘生前的谆谆教导,你一日不可忘记,凡事三思而后行,明白了吗?”
我一边小口小口往嘴里扒饭,一边默默点头。
晚膳过后,阿爸拿出月饼置于盘中,摆在娘的画像前,怔怔地望着画像发楞,良久,口中喃喃念叨:“娘子,你看见没有?我们的芸儿真的长大了。”话语未毕,泪水已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我鼻子一酸,忍着泪埋头收拾好碗筷,快步出了厅门。
今年的冬天,寒冷更甚去年,夜里躺在榻上,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内心煎熬,辗转难眠,我从未觉得黑夜会是如此的漫长,好像每一个时辰的度过都要用一生来等待。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发亮,我迫不及待地穿衣而起,草草洗漱完毕便匆匆出门。
昨夜的一场鹅毛大雪已在地上积了两尺多厚,此刻还在继续下着,看来老天爷真要把这一天一地都染成白色。
眼前天地连成一片白茫茫的壮丽奇景,此刻在我看来却甚是扎眼,心情宛如天上大块大块的乌云,阴霾阵阵,不禁暗暗埋怨老天残忍,为何要下这么大雪?为何要这么冷?多一分的寒冷,就会让他承受多一分的痛苦!
一路快跑,进了大营,我刻意收敛了步伐,绷住脸色,不紧不慢地走进李琰的营帐,看到傅文正守在内帐门口,眉间有些疲态,面色却很是平静,跟随李琰多年,他倒是颇能沉得住气。
未及我上前,他已迎了上来,拱手作揖道:“小姐这么早就起了?怎不多歇会?”
我心中担着事儿,顾不上回礼,便压着声音道:“我哪里还能睡得着!将军的情况如何?”
傅文一直硬撑着的脸终于垮了下来,眉头微蹙,摇了摇头,“情况不太乐观,昨夜疼了一晚上,刚刚才睡下。”
我皱着眉,担心道:“这样硬扛也不是长久之计。”一面迈步掀帘而入,想了想,又探回半个身子对傅文道:“你已衣不解带地侍候着好几天了,回去歇会吧。”
傅文一拱手,躬身回道:“有劳小姐惦念,卑职还要守着门口。”也是,现在是紧要时刻,门口不能无人守着。我轻叹一声,回身进了内帐。
看着躺在榻上的李琰,心痛之余有些震惊,一夜之间竟好像又瘦了好多,面上血色全褪,蜡白如纸,额角不停地渗着冷汗。他双目紧闭,呼吸沉重,一声一声直入耳中,敲打在我心头,让我的心愈发的疼痛。我抽出绢帕,轻轻擦着他额角的汗珠,他好像觉察到是我,艰难地举起手握住了我的手腕,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的一瞬,原本黯淡的眼底忽然亮了许多。
他轻扯嘴角,噙出一丝淡笑,“你来啦。”声音嘶哑,全无平日的圆润清亮。
我轻抚着他瘦削的脸颊,强自挤出了个微笑,柔声问:“你感觉好些没有?”
他微微一点头,前仰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我忙托着他的背,扶起他半靠在我怀中,帮他掖好被子。
他头枕在我肩上,微侧过头来望着我,轻声笑道:“早知道有如此待遇,我早该自断手脚装病了。”
我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责备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傅文说你疼了一夜。这天寒地冻的,营帐中湿气又重,不看大夫不吃药,如何能熬过这个冬天哪!”
李琰道:“疼痛我倒是能忍得住,只是这手脚麻痹却很是麻烦,我不能老躺在营帐中,时间一长会惹人怀疑。
我皱眉道:“你为了不让人怀疑,不肯请大夫,又不肯在营帐中多添两个暖炉,难道这个官位真的就比自己的身子还重要吗?”
李琰道:“你已将《六军镜》三卷都通读了一遍,凭你的悟性,如今的所学,应该不难看出飞骑营的重要性。”
我道:“飞骑营至关重要我自是明白,但是这个将军之位难道非要你来坐吗?我不想你如此辛苦!”看着他惨白的侧脸,我心中酸楚。
李琰温柔一笑,吃力地说道:“自太子初立起,朝廷中就暗涌不断,各方都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尤其是拉拢握有兵权的将领。”
“各方?”我低头略想了想,“是指那些皇子?可那些皇子如今年纪尚幼啊!”
李琰微微点头,淡淡地说:“就算皇子们还没有争储之心,可他们身边的那群人早就在为各自的将来打算了。谁都想当拥立的功臣。”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暗叹,皇上的那些皇子们如今还不过是些半大的孩子,不管将来如何,现在却因为周围人的欲望,在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就无可奈何地被卷进了权力斗争的漩涡中。权力就像一个魔咒,让人痴迷又疯狂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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