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左臂轻抬,星璇振奋翅膀,腾空而起,如一支离弦的箭,直刺苍穹。
我抬头望着天空盘旋的身影,不禁心下感慨,鹰眷恋蓝天,是因为那里没有束缚,可以自由自在的翱翔,而人呢,虽是万物之灵长,却要一生一世挣扎于世俗的牢笼中,自由于我们来说,遥远得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触不可及,只可仰望!
正仰头发呆,突然听李琰在耳边柔声问:“你是否是一时盲目?”
我心中一怔,侧头注视着他,眼中略带着疑惑。他微笑着回视我,半晌后,唇畔的笑意慢慢淡去,他从胸口掏出一块绢帕,低头目注着说:“那日我收到你的绢帕,起初我真的很高兴,每天都拿在手中一遍又一遍的看,就如同你在我身边一样。可是,越看却越觉得愧疚,我无法给你想要生活,我已负她太多………………”
他话未说完,我已伸手抵住了他的嘴,向他摇头道:“她的事我不想听,当初我让秋萍将帕子捎给你时,并未想那么多,只是想给你留个念想。我也想过既然没有结果,不如趁早遗忘,直到回了营中,看着空落落的营帐,所思所想的都是你,我才明白要割舍已是不易。就如你那夜所说,我现在也不要你的任何承诺,至于将来会如何,以我现在的身份,恐容不得我去多想。”
我双手环着他的腰,身体轻轻依偎在他胸前,闭着眼睛,幽幽说道:“让我自私一回,此时此刻,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想别人,一心一意的对我?”
李琰默然未语,只紧紧将我拥在怀中,二人相拥良久,他忽然说道:“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我半扬起头看着他道:“林牧监说,宫中正在简选宫人出宫,他也问过我们的意思,你觉得我该不该出去?”
他轻声道:“宫中冗员繁多,宫人不下数万,被选中的机会很渺茫。再者,负责此事的戴尚书素来忠正鲠直、秉公无私,想要说情恐怕也无济于事。此事不可抱太大的期望。”
我点头道:“有你在这,我出不出去都无所谓,要是出去了,阿爸该张罗着帮我找婆家了。”
他温柔地凝视了我半晌,轻拍了下我的额头,叹气道:“也不知道该说你痴还是傻。”
我粲然一笑,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轻吻了一下,“人生苦短,能为心爱的人痴过、傻过,也算不枉此生。”
他神情微怔地看着我,眼神中三分怅惘,七分愉悦,我自然知道他为何怅惘,他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大概是在想我们的将来,心中暗叹,还是那句话,既然未来不可知,多想无益,不如乐在当下,我已厌倦了瞻前顾后。
心中打定了主意,挽起他的手,拖着他找了块靠近溪边的石头坐下,我唇角含笑,静静依偎在他身侧,鼻端处兰香阵阵,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拂面,点点阳光照在身上,身心俱爽。
两人都沉浸在眼前的惬意中,半天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渐息,天热了起来,看着波光粼粼的溪水,突然来了兴致,我端直身子,脱了鞋袜,拎起裙裾刚想下溪踏水,李琰抓住我的手,皱眉道:“小心扎了脚。”
我回头笑睨了他一眼,轻轻甩脱他的手,自顾下水玩乐。他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微微笑地注视着我。
水极浅,刚好没到小腿,我低着头一脚高一脚低地淌水而走,溪水清洌,清清凉凉的感觉慢慢蔓延全身,驱散了身上的暑意,感觉浑身舒畅。步子越发轻快起来,且玩且走,兴致盎然处,嘴里不禁哼起了江南小调: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心神沉浸于蓝天碧水之中,身子随歌而舞,时而脚步轻转,时而侧身回旋,裙袖飞扬间,尽显轻盈灵动。
咦咦呀呀一曲唱毕,我侧头笑睨着李琰,他面色淡然祥和,眼底却透着惊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我眸子骨碌一转,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忽地弯腰捧起一汪溪水朝他泼去,他不闪不避,被淋了个当头。
我一怔,忙上前,一面抽出绢子为他抹去脸上的水珠,一面蹙眉怨他:“傻愣愣的,你为何不躲开?”
他轻握住我的手,温柔笑道:“我怕一霎那的闪避就此错过了世上最美丽的笑容。”
被他甜言蜜语一番撩拨,我脸颊微烫,心中一甜,抬头又正好对上他柔情似水的眼睛,心蓦地狂跳不已,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娇羞地问:“我唱得好听吗?”
他贴近我耳边,低低说道:“吴侬软语,甜腻在心。”说完,顺势轻吻了下我的耳垂,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瞬时蔓延开去,我有些禁受不住,脸变得滚烫,忙推开他站起,回头笑嗔了他一眼,快跑着淌回溪中。
还未走几步,忽然脚底一阵锥心刺痛,我“哎呀”惊呼一声,一个踉跄,直往水中栽去,心中正大叹倒霉,眼前闪过一个人影伴随淡淡兰香而来,将我拦腰托住。李琰抱着我从水面上急掠而过,犹如一翩惊鸿,眨眼间已飘然落在岸边。
他选了块平坦的草地将我轻轻放下,蹲着身子抬起我的脚底细细查看,眼中尽是疼惜。他蹙眉看了一会,柔声道:“幸好扎得不深,我用酒替你洗下伤口,你忍着些。”
我微微颔首,他吹了声口哨,将纤离唤至身旁,起身解下酒囊,复又蹲回,拔下塞子,将酒缓缓倒在我脚底的伤处,脚底阵阵刺痛,我不禁咬牙皱了皱眉头。
他安慰道:“忍一下,不知是被何物扎的,还是细细清理一遍的好。”我挤着笑点了点头,看着他神情专注地为我清理伤口,心头暖暖,脚底的疼痛也被心中的甜化去了许多。
为我清洗完伤口,李琰一面将随身带着的金疮药撒在伤处,一面轻摇着头说:“我真该把你跟我栓在一起。”
我一笑,道:“只是个小意外,你不用如此担心,以后我会当心的。”
他无奈地瞅了我一眼,肃容道:“你最好记住方才说的话,莫要再让我忧心。”
难得见他神色肃然,我有些心慌,忙敛了嬉皮笑脸,信誓旦旦地向他做了保证,又轻摇着他的胳膊,嘴巴一瘪:“你生气了吗?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的,看在我给你唱曲子的份上,你就别生气了,我还是头次给人唱曲呢。”
他抬头蹙眉看着我,道:“我没生气!”
我用手轻揉着他的眉间,说:“你刚才明明就是一副生气的表情,现在眉毛都快挤到一处了,还说没生气。”
他无奈地一笑,说:“我真的没生气,心疼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上生气。我现在皱着眉是因为你摇得我根本没办法给你上药。”
闻言,我瞥了眼他手中的小瓶,伸了伸舌头,忙松开他了的胳膊,他笑看了我一眼,复低头为我上药,过了一会,听他忽然问起:“你自小长在西域,怎么会唱江南的小调?”
我回道:“是我娘教我的,听娘说,我姥姥是苏州人,才貌双全,雅擅音律,特别会唱曲,是当地有名的才女。后来嫁给我外公做了侧室,外公妻妾众多,所以姥姥这辈子过得并不开心,经常独自凭栏到深夜,愁闷难解时,就唱曲以抒怀。娘从小就受姥姥的熏陶调教,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也跟着姥姥学会了很多江南小调。只有我最没用,什么都只学了个半吊子,连唱曲也只会几首。”
李琰手略停,侧头默默看了会我,眼中情绪有些捉摸不透,我回视着他问:“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依旧一语不发,只是加快了手脚,麻利地包扎好伤口,抬头道:“回去吧。”
我颇为纳闷地点点头,他拿来我的鞋,要帮我穿,我赶忙阻止,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堂堂云麾将军怎可光天化日为个奴婢穿鞋?若传了开去,你将来如何带兵!”
他温和一笑,道:“这儿又没外人。”
我一面穿鞋,一面摇着头说:“那也不可,你自己可能不在意,但我得顾着你的将军威仪。”
他唇畔带笑,静静地看我穿好鞋,站起身凑在纤离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回身抱我上马,他将我揽在怀中,慢慢策马而回。
我自打上了马,心中就起了个疑问,纤离一向不喜除李琰之外的人骑乘它,今天怎就会如此安分?不禁想到刚刚李琰在纤离耳边低语的情景,我侧回头好奇地问:“你刚刚在纤离耳边说了些什么?今天这么安分?”
他轻笑道:“我给它下了咒,你信吗?”
我努了努嘴,“当我三岁小孩子哄吗?不说算了!”
“听过耳语术吗?”他低声道,一边用下巴轻轻摩挲着我的脑袋。
“耳语术?!”我一怔,“传说是西域的一种邪术,施术者通过在人耳边默念咒语,可以控制那个人的行动,难道真的有这种邪术?”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笑道:“你说的是西域的入魔,也就是祝由术。真正的耳语术是波斯驯兽师使用的一种驯兽技巧,野兽听不懂人话,但对一些气味和特定而单一的声音很敏感,经过长期训练,就可以通过特定的声音或暗语给动物下指令。之所以管这种技巧叫耳语术,我想大概是驯兽师们怕暗语外泄,所以每次都是贴在动物耳边下指令的缘故。”
“原来如此。”我恍若大悟,“你用口哨声控制纤离和玉爪儿应该也是耳语术的一种吧?”
他低头笑看着我说:“耳语术是很普遍的驯兽技巧,不像你的驭马术那般神奇,没有经过训练的马也会受马笛声的影响。”
我道:“驭马术为何这般神奇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猜是与马笛发出的那种奇特的声音有关。”
提起驭马术,我突然想起很久前与侯承远打赌的事,忙又问:“对了,你怎么知道驭马术对久经沙场的马儿不起作用呢?”
李琰想了一会,道:“关于驭马术,实在有太多难解之谜,上次我仔细看过你的马笛后,才略微有了些了解,马笛某段音域的声音会让马感到惊惧,从而情绪失控,但久经沙场的战马早已闻惯了血腥味,对危险和恐惧的承受能力不是一般马匹可比的,所以很难受马笛声的影响,至于驭马术其他的秘密……”李琰笑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往他怀中缩了缩,笑道:“你还真是个书袋子,跟着你看来能学不少东西。”
我的话刚出口,便听他在我耳边轻笑了几声,压着声音说:“你跟我就只是为了学东西?我可想得没这么简单,我们李家人丁单薄,还望娘子垂怜,将来为我生儿育女,添丁纳福。”
我脸“唰”一下红云飞满了面靥,几许苦涩和甜蜜交错在一起,心中滋味复杂。
我转眼望向前方,手肘不由自主地顶了他胸口一下,嗔道:“你以后离独孤谋远着些,什么不好学,也学着他那般油嘴滑舌。”
他没有搭腔,只是闷声咳嗽了几声,我闻声又摸了摸他的手,还是那么凉!略带忧心地回头道:“回去后找大夫看看吧。”他笑着应了声。
我又接着道:“独孤谋提起的那件事你打算如何应对?”
他想了想,淡淡道:“以不变应万变。”
我愣了一瞬,问:“这就是你的应对之策?”
他道:“倘若皇上真要撤我,就不会拖这么长时间,眼下飞骑营的训练进展顺利,临阵换将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觉得如果要取代我,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低头略加思索,回道:“自然是侯承远,平日里军士都是由他在训练,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营中也全靠他主持。再从外面调人恐怕很难上手。”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果说侯君集现在接掌了左屯卫军呢?”
我‘哦’了一声,拍着脑袋道:“左屯卫军负责卫戍长安,飞骑营又隶属于左屯卫军管辖,如果再让侯承远执掌了飞骑营,那么侯家在左屯卫军中就一家独大了,我想皇上是不会放心将整个左屯卫军交在一家手中的。”说完,我不禁轻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是棋子,这便是帝王的权谋,难怪说伴君如伴虎。
正自想着,李琰理了理我鬓角的碎发,打断道:“朝廷的事情就留给我想,你的当务之急是尽早养好脚伤。”
我舒了口气,懒洋洋地又缩进他怀中,朝他挑眉一笑,正想开口说话,眼角瞥到前方,这好像不是去马场的方向,忙坐直身子,指着马场方向说:“走错路了,马场是在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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