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瑶笑着接过图样,看了看,顿时敛了笑意,两条柳叶细眉紧蹙,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我眨了眨眼睛,点头道:“知道啊,这是曼陀罗。”
“曼陀罗可是要命的花,绣在帕上不吉利,妹妹是自用还是想送人?”
我犹豫了一下,笑道:“这些我都知道,姐姐只管教我就是了,至于自用还是送人我还没想好。”
梦瑶一阵沉默,叹气道:“既然你都知道,那姐姐也不好再说什么。”选好了图样,梦瑶只要一得空就会教我刺绣。
我以前只知道大唐的刺绣精美绝伦,在西域各国都很受欢迎,却不曾想刺绣这门技艺原来如此博大精深,光刺绣的针法就有齐针、套针、扎针、长短针、打子针、平金、戳沙等数十种,丰富多彩,各有特色。
如错针绣、乱针绣、网绣、满地绣、锁丝、纳丝、纳金等的刺绣技法更是不胜枚举。
我自认为已是百般努力,千般用功,却仍只学会了些皮毛,绣帕子算是刺绣中最简单的了,可待我将帕子绣好,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
我凝视着千辛万苦才绣好的绢帕,又瞥了眼扎满针眼的指头,不禁感叹,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摆弄针头线脑可不比他们舞刀弄枪容易,这每针每线中都凝结着我的血泪啊!
正盯着帕子发愣,有人从背后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头不回,只将帕子慢慢叠好收起,叹气道:“你年纪不小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有意思么?”
后面人也是一声长叹:“是没意思,你两个月对我不理不睬,何时这么小肚鸡肠了?”我就知道是侯承远,所以依旧不看他,转身走到桌边埋头整理茶具,淡淡地说:“宰相肚子里才能撑船,女人天生就该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看你样子,打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了?怎么猜到的?”他往我身边凑近了些,问道。
我斜眼瞅了瞅他,侧身挪远两步,淡淡道:“这营中会拍我肩膀的人没几个,除去独孤谋回了边关不算,也就梦瑶姐、雨晴姐,还有你,其他人就算想也没胆子做。雨晴姐这个时候还在中军帐当值,梦瑶姐肯定是让你打发去哪了,除了你还能有谁?”
身侧静了良久,才听他说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是一点也没错,你现在的城府也挺深的。”
你们这些人都长了七、八个心眼,跟你们混在一起,不多琢磨怎么成?默了片刻,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你将梦瑶姐打发去哪了?”
他嘿嘿一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远,我让她帮我去给林大人送些东西。”
“你要送东西就让紫彤去,总跑来使唤梦瑶姐。”
“我不就是想单独跟你说会话嘛。”
“你这是假公济私,以权谋私。”
整理完茶具,我在托盘上摆上个茶盅又往里面放了些白茶。听到他在身后轻“哼”了一声:“我若真有那么多私心,你今日早就是我的人了。”
我一听,立时冒了把无名火,转身狠狠瞪着他,假若说眼神能杀人,那我这一下保准能让他万箭穿心,“你还敢提这茬,要不是听了你的蛊惑,我至于被那谁罚站了一整晚吗?还被独孤谋狠狠嘲笑了一番,我丢人算是丢到边关去了。也不知道是谁拍着胸脯说保证没事,都准备好了,敢情是什么都没准备…………”
我越是怨他,他好像笑得越欢,还自顾行至案边,为自己沏了杯茶,一边听着我的数落,一边惬意地品起茶来,简直当我在说书!
看着他脸上不疼不痒的表情,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我强制让自己要冷静,比什么都不能跟他比脸皮厚,不然我心脏可受不了。遂深吐了口气,敛了怒容,换了个灿烂无比的笑脸,他略带疑惑地将目光凝在我脸上,叹道:“你脸变得可够快的,刚刚还是寒冬腊月,现在立马就成阳春三月了!”
我斜眼回视着他,嘴角带着丝笑意,悠然道:“你不知道女人是水做的吗?一会儿可以是山中幽泉,情意绵绵,一会儿也可以是怒海波涛,汹涌澎湃,一不小心可是会溺死人的。”
他发怔地看了会我,倒吸了口凉气,“你这句话可比刚才的眼神狠多了,最毒妇人心,我若娶了你,可真是茅房里点灯翻花绳!”
我一翻白眼,“什么意思?”
“翻着花样找死呗!”他咧嘴笑了笑,一搡我胳膊,“你说到时候我会被淹死还是会被毒死?”
见他又开始没正经,我不太想理会,回身端起托盘就要出侧帐,临出帐门,觉着不回他几句实在是不甘心,遂回身瞪了他一眼,“你留在这里真是屈才了,皇上应该让你去守边关,就你那脸皮,比长城还厚,让你守城,连城墙都省了!”
他朗声大笑,向我拱手作揖道:“承蒙上官姑娘抬爱,在下当之无愧!”
真是拿他的厚脸皮没辙,气死我了!叹了口气,我又郑重其事地肃了肃面容,一字一顿道:“警告你!我还不是妇人,以后再管我叫妇人,小心我跟你拼命!!”说完,转身便向李琰的营帐去了。身后又是一阵朗声大笑。
李琰正在外帐看着公文,我端着托盘轻轻走到桌边,本来是要给李琰奉茶的,可刚从托盘上端起茶盅,我就懵了,手上的茶盅轻飘飘的,忙回忆刚刚沏茶的步骤,摆了茶盅,放了李琰喜欢的白茶,冲泡…………糟了!方才顾着与侯承远闹腾,只放了茶叶,竟忘记冲泡了!这回可糗大了!侯承远,你还真是我的克星,碰到你总没好事!
心中正骂骂咧咧,李琰从我手中快速接过茶盅,他刚拿到手中,脸上就泛出了笑意,侧头带着丝玩味盯着我,似乎还有些嘲弄。
我尴尬地朝他笑了笑,蝇声道:“奴婢忘记冲茶了。”一面说,一面伸手想要从李琰手里讨回茶盅,他一扬手避过,眼光瞥到我的手,眉头微蹙了一瞬,轻声问:“手怎么了?”我朝他摇了摇头,将手藏到背后。
“把手伸出来!”
我瞅着他,一动不动。
他将茶盅轻轻搁到案上,嘴角含笑,望向我的眼睛,虽没有说话,但我能从他的眼神中体会到其中的意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上次被他罚站后,我觉得对他又多了几份忌惮,想象不出,如果我再犯错,他会用什么手段惩治我。实在没胆子逆他意思,只得撇着嘴,缓缓将手伸到他面前。
他盯着我的手细细看着,看了会,侧头柔声道:“十指连心,疼吗?”
他神情温和,语带关切,我心头溢出丝暖意,笑回道:“刚开始有些疼,现在不疼了。”
他微微笑着,问:“在学刺绣吗?”
我“嗯”了一声,伸手端过茶盅放回托盘,向李琰躬身道:“奴婢去冲茶。”
他轻点了点头,又不忘提醒道:“不可再粗心大意。”我脸唰地通红,端着托盘缓缓退了出去。
出了营帐,脸就垮了下来,心里又狠狠埋怨了侯承远一通,快步回到侧帐,大叹一声:“糗死人了!”
梦瑶已从林牧监那回来了,见我端着托盘讪讪而回,上前来瞅着托盘上的茶盅,问:“不满意?”
我没有回她的话,只快步走到桌边,放下托盘,揭开茶盅的盖子示意梦瑶自己看,她探头瞅了一眼,用衣袖掩嘴“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我搁下盖子,噘嘴嗔道:“姐姐也取笑我。”
梦瑶眉眼俱笑了一会,道:“你平日里也是个细心的人,今日怎会如此迷糊?”
我叹气道:“还不是侯承远闹的,被他一阵插科打诨,我就忘了冲茶。”
我稍一张望,接着问:“他回去了?”
梦瑶点点头,笑道:“人是回去了,可心还留在这。”我不解地“啊”了一声。
她走到柜边,俯身打开柜门,从柜里取出一个小盒子,笑着递过来给我:“心在这!”
我伸手接过,疑惑地翻看,问:“这是什么?”
“侯都尉的心意呗,他说再过几日是你生辰,托我将这个小盒子交给你。”
我心中诧异,他是怎么知道我生辰的?但马上又想到,进南山马场前我们都登记了生辰八字,以他的身份想查还不是小菜一碟。
想了会,我嘟囔道:“送礼还要假手他人。”
听了我的抱怨,梦瑶盈盈笑道:“妹妹整日冷脸待他,倒还抱怨起人家了。”说完,她回身从风炉上取过水壶,手势轻柔地重新沏了杯茶,端起托盘,一面道:“我去为你善后,你在这儿仔细品品侯都尉的心意。”一面轻移莲步出了侧帐。
我这才细细打量手中这个四四方方的小木匣子,深沉古雅,微有芬芳,颇具分量。随手打开一看,不禁目瞪口呆,里面是一对打磨成水滴状的绿色宝石耳坠,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绿,印象中还没有一种天然的绿色能令人眼睛感到那么舒服,当你目不转睛地注视嫩绿的草地和滴翠的树叶时,那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与这对宝石耳坠给我的感觉相比仍旧逊色得多。侧帐内虽光线偏暗,而宝石看起来依然流光溢彩,散发出柔和而又浓艳的光芒。
我看着盒中的宝石耳坠,深吸了口气,这耳坠上镶嵌的宝石无论是从色泽还是打磨工艺上看,都像是遥远西方国家的物件,看来实非凡品。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能收?得找个机会还给他。
正默默想着,耳边响起梦瑶的声音:“侯都尉送了什么礼物给你?”
我忙定神将匣子合上,回身道:“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只是个小玩意。”
梦瑶放好托盘,嫣然道:“东西贵不贵重不打紧,重要的是这份心意,再过三日就是你生辰,到时咱们姐妹一起乐呵乐呵。”
我随意点了下头,心中默想,他的心意对我来说太过沉重,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承受,他若能普通一些,若没有等级束缚,或许…………想到这儿,我握着盒子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这两天我一直想找机会将耳坠还与侯承远,所以总是随身带着,可老天似乎总要与我作对,想他出现的时候,总也盼不来,不想见到他的时候,他却总在你眼前晃悠。我叹了口气,眼睛直盯着小方匣子,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让他收回耳坠,他的脾气我是再清楚不过,送出的东西决计不肯轻易收回的,该怎么办呢?要不要跟他挑明了说呢?心里那个愁啊,似乎眼前的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而是烫手山芋。
正趴在桌上发愁,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我,我以为是侯承远,忙转过头,看见的却是李琰,素净白袍外随意搭了件玄色大氅,相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英挺。我看得有些出神,怔了一下,忙搁下小木匣子,整了整衣裙,回过身向他行礼。
他还是头一次来侧帐,不知所为何事?他抬手让我起身,自顾在侧帐中打量了一圈,缓缓道:“天气冷了,侧帐里寒气逼人,明日让军需官在这里添置个暖炉。”我点头应是。
他微笑着又道:“这两日姑娘有些心神不定,可是碰到难事了?不知道在下能否帮上忙?”
我心中暗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不过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他能帮我什么呢?忽然灵光一闪,不如让李琰帮我将耳坠还给侯承远,这样至少我不用亲自去面对可以预期的尴尬,我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遂转身拿起小木匣子双手递到李琰面前,悄声道:“奴婢想请将军帮忙将这个木匣还与候都尉。”他瞥了一眼小木匣子,未伸手来接。
我抬头用恳求的眼神望着李琰,双手捧着匣子又往他面前递了递,僵持了一会,他看着我,嘴角绽出一抹淡笑,缓缓接过了匣子。
“这个黑檀匣子相当名贵。”他拿着匣子随意地翻看着,“可以打开看看吗?”我点了点头。
他打开匣子,看到那对绿宝石耳坠的一瞬,眼底也闪过惊艳的光芒,轻叹道:“侯兄出手果然不凡!”
他一面细端详,一面又问:“姑娘不喜欢这对耳坠?”
我摇了摇头,“这对宝石耳坠璀璨夺目,摄人心魄,说不喜欢那是骗人的。但对奴婢来说太过名贵,奴婢不敢收这么贵重的礼物。”他听了,没什么反应,只微笑着抬眸将目光一直凝在我脸上。
被他看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我微侧过头看往别处。半晌,他忽又道:“随我去内帐。”没待我回话,已转身出了侧帐。
我发愣地盯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回了神,快跑着追了上去。
随在李琰身后,跟着他进了内帐,他将木匣子轻放在桌案上,转到暖炉边,拿火钳将火拨旺了些,帐中顿时暖和了许多。他自顾脱下大氅,挂好,轻搓了搓手,侧头向伫立在门口的我招了招手,让我靠近些暖炉。
我正好觉得手脚有些冰凉,遂轻移几步,挪到炉子边,伸出手拢在暖炉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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