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东临之北万里外的边关,春寒料峭,未见一丝暖春之像,仅是一山之隔,却仿佛两境。
胡国虽为国,不过是一座座由围墙所筑的城池群,坐落在中原北境最寒凉的边关,地广却寂寥,人口稀少。
曾经中原的天子在此建起数座城池,原本只为固守边防,却不料百年前,一向安守本分的游牧族群蛮夷来到此境,借着他们强魄的力量,绞杀并囚禁城中百姓。其中为首的原姓蛮夷就学以中原的文化,立自己为国主,效仿中原的制度建立邦国与宫廷制度。
百年以后,胡国在边境固守的越来越坚稳。东临朝天子忌惮胡国的势力,也仰仗胡国拦住其他蛮夷的入侵,于是两地虽势如水火,却始终相望而立。
边境线漫长,冬时粮草不足,车马难行,慕容骞率领军队时走时停,走了整一个月才终于临近胡国。
慕容骞站在荒芜的土丘之上,向西北边远眺,隐隐可见连绵的荒地上一座座城池垒筑,旗萧风厉。
这个由东临天子一次次妥协而逐渐扩大的城邦之国,不知不觉竟已有燎原之势,仓廪而孤冷的立在这荒野。
“慕容将军,即将到达胡国城池,我们暂时休息,还是一鼓作气直接进城。”
慕容骞回身望着军队,士气尚佳,他执手一挥:“继续前进!”率先走下土丘,朝城池前去。
而就在不远处,一丛丛枯草土丘之后,胡国的军队早已埋伏。为首的是胡国大王子原世恪,他已三十岁余,是胡国国主最倾心培养的继承者,征战无数,若在中原,一定也是个翘楚将军。
不久前,胡国的守军就发现中原军队正有序地朝胡国城池而来,于是原世恪便奉命率领军队在此伏击。
“哥哥,你若不分一些兵役给我,一会儿进攻的时候我就只有一个人了。”在原世恪身边趴着的是他的三妹原世娇,一袭深褐色的纱衣,几乎与这荒漠大地融为一体。
原世恪领命来伏击慕容骞,却没料到三妹偷偷藏在军队里一同前来,他犟不过这个从小被娇惯长大的妹妹,只好命令身后两人,“你们一会儿跟着公主,保护好她。”
“我不要保护,我一身本事,我能跟你一样上战场,杀中原人!”
“你能活着回来,我就算你有本事来。”
原世恪已经看见慕容骞的身影。边境荒凉旷野,养成胡国人极好的视野与探察能力,放眼望去,那远丘上一点黑影在他眼中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分明。
慕容骞的军队行进了一会儿,他忽然停下来,他感觉四周虽依旧荒凉寂静,但风声却十分怪异。先前风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而此时,风声却像被阻碍了似的,滞阻不前。
慕容骞心下已经了然,他正欲提醒,从正前方,邪左右方忽然杀出乌压压一片人来。
“小心!有埋伏!”
此声一响,荒野中忽然兵戎相交,剑声,刀声,人死的哀嚎上,血液迸溅的泼洒声.....
慕容骞的军队都留在了野澍帮助城中百姓恢复生活,而他仅带了梁晟言赏封的三支骑兵队。
原世恪的潜袭突然,一向善于骑射的军队被迫近身相战,而马匹和弓箭都还在队伍后面,很快便折损了数十精兵。
慕容骞在打退数位胡兵后,翻身上马,高声指挥:“一部分人留下抵御,其他人迅速上马备箭!”
慕容骞驾马挥刀,以速度和力量将少部分胡国的军队逼退,替一些人赢得喘息之机回到马背上。
原世恪自然不会放过他,他虽在马下,却仅凭一身蛮力砍断慕容骞所驾之马的前蹄。马儿跪身前匍,慕容骞险些从马上滚下,在落地时以刀为杖,堪堪站稳,而原世恪沾满马血的胡刀已然砍来。
慕容骞挥刀相抵,铿锵一声,他的刀破了口,却将两人弹开。
原世恪反应极快,在慕容骞缓神之际又是一刀砍下,慕容骞迅速侧身,那刀削落他肩侧的盔甲,露出内里玄色锦衣。
慕容骞善刀,自小精炼刀法,但此刻,他却深知他打不过眼前这个敌人。眼前人刀法纯然,但一招一式皆倚仗蛮力,慕容骞每接下一刀,都略感吃力。
幸好,身后的骑兵队已就绪,数支飞箭从他身后而来,刺向眼前的人,在他挥刀避箭之时,慕容骞转身向后跑。
原世恪被骑兵队绊住,慕容骞已跃上一匹新马。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只手突然勒住缰绳,翻身跃上马背,坐在慕容骞身后,随即一只锋利的匕首底在他脖间。
“你们的将军在我手上!还不束手就擒!”
清脆却嘹亮的女声喊出一句中原话,箭戎声顿减,四面都朝这边望来。
原世娇以匕首威胁慕容骞,“将军,让你们的人认输,否则我杀了你。”
“你是谁?”慕容骞未有惧色,更多是惊异,身后的人明显是一个姑娘,虽然说着中原话,但口音却是极其异域的。
“我是胡国公主,你的敌人。”
“那你可知我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与你们兵戎相见,我是带了胡国叛逃的原阿烈,诚挚来交由你们国主处置的!”
原世娇愣了一下,用胡语朝原世恪喊道:“这个中原人说他抓到了原阿烈,要交给阿主处置。”
原世恪回喊道:“他们中原人,带着这么多骑兵来,就是被中原天子派来绞杀我们!我们才不会信他的话!”
原世娇便简单翻译了一遍,说与慕容骞。
“如果是有意来战,军队会比此时更壮大三倍不止。”慕容骞脖间虽有匕首相胁,却不卑不亢,“中原天子诚心求和,此次你们若杀了我们,下一次来的,便是平定你们胡国的军队。”
原世娇犹豫了,她看向哥哥,用胡语问道:“他说他是来求和的,你信他的话吗?”
原世恪回她:“你告诉他,如果他是来求和的,就先让他们的军队放下所有武器。”
原世娇正要翻译给慕容骞听,慕容骞已先发号施令:“所有人放下弓箭和刀剑。”
“哥哥,他好像是认真的。”
原世恪也让自己的人放下了刀剑,继续对那边喊道:“娇娇,你让他下马。”
原世娇拍了慕容骞背一下,“下马。”
在原世娇跳下马背后,慕容骞也随即而下,原世娇的匕首又重新回到他脖间。
“你们有什么条件?”慕容骞问。
“你们的人通通缴械投降,交出原阿烈,跟我们进城。”
慕容骞军队的战马和武器皆被胡国人接管。
慕容骞和一众军兵被剑围指着,朝首座最大的城池走去。
原世恪和原世娇走在最前面,他们呼号塔楼打开闸门,上边的人听了令,硕大的城门在吱呀声中上升,城池中的人群皆欢呼相庆。
“大王子抓到中原人了!”胡国的一个百姓高声喊道。
原世娇不满地冲那人呵斥:“人是我抓的!看清楚,我是三公主!”
“三公主和大王子一起抓到了中原人!”
大家接连又呼号起来,但原世娇更不满意了。
原世恪拉住妹妹:“别计较了,一会儿在阿主面前,功劳都算你的,好吗?”
“本来就是我的功劳!没有我,你怎么能这么快拿下那个中原将军,他可狡猾着呢。”
“是,是。”原世恪哄着她道,“这次也可以让阿主赏赐你一座城池了!”
慕容骞走在军队人群里,四处的百姓像看戏一样围观着他们。虽说是来求和的,但被这样押着进了胡国的城池,百姓们眼神实在不算友善。
走过长长的巷道,也逐渐远离了百姓居住生活的区域,逐渐深入到了城池最内部的位置,慕容骞心下明白,他很快就要见到这个“国家”的王了。
在中原,东临只有一个天子,一个王,可在这边关,原图挈一族却也能享受这万人之上的地位。
原阿烈回到他从小长大的城池,完全来不及感怀,毕竟是以叛逃者的身份回来,还没有来得及见到原图挈,就被原世恪下令押入地牢。
慕容骞见一队人带着原阿烈走远,便问原世恪:“为什么不带他去见胡王?”
“阿主在他叛逃那过,他只要离开,就一辈子别回来见他。”
他们一行人走到一座巨大的宫殿面前,队伍停了下来。这座宫殿是由木石垒筑,整体为飞檐椽木之制,明显是在旧式的中原宫殿改建而成,墙的四围由狄人具有特色标志的雅布装饰,一阶一阶向上的台阶,皆由白石堆砌。经历百年的历变,这里已经成为两个民族冲突与交融的最好体现。
慕容骞的军队和胡人的军兵只能留在台阶之下,原世恪和原世娇一左一右站在慕容骞两侧,看起来像护法一样,但原世娇的匕首再次抵上他腰间。
“中原人,我知道你很狡猾,你要是想对阿主不利,我一定先杀了你。”
“公主请放心,我没有那么愚蠢。”
“娇娇,把刀收起来。”
原世娇倒是很听哥哥的话,乖乖将匕首收进腰间的鞘中。
到了大殿外,慕容骞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他亲自护送来此和亲的——慕容茵。
“茵娘娘,你怎么在这?阿主呢?”看见慕容茵,原世娇最先高兴起来,她忙跑到她身侧。
“你阿主知道你们带回了中原的军队,特意让我来为他做翻译。”
“我也会说中原话!为什么不让我做翻译!”
原世恪忍不住笑:“你会的那些,恐怕还不够资格。”
慕容骞站在那儿,任由眼前人嬉笑打闹,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胡语,视线始终没有放过慕容茵。
她穿着胡人的长衣,带有腾图花纹的披肩,长发未髻,仅有一根绳带绑着披在腰身后面,她看起来,一如三年前,却又好似全然不同了。
慕容骞拱手,弯腰行礼:“参见乐平郡主。”
“慕容将军,好久不见。”慕容茵终于看向他,朝他问候,语气不冷不淡,礼貌极了。
“茵娘娘,阿主在哪呢?我要向他讨赏。”
“他在后殿,已经等候多时了。”
慕容骞跟着他们进了主殿,又走向后殿。
原图挈坐在一个矮桌前,他正摆弄着一套茶具,知道他们进来了,也没有抬眼。
慕容茵在他身侧坐下,在他耳侧说了什么,他才抬头看向他们三人,摆了摆手。
慕容茵接着说:“过来坐下吧。”
原世娇第一个在原图挈对面盘腿坐下,原世恪推了慕容骞一下,两个人也接连在矮桌前坐下。
原图挈往慕容骞面前的茶杯斟了茶。
“慕容将军,胡王特意准备了你们中原的茶来招待你。”坐在原图挈身边的慕容茵笑着对他说。
“多谢胡王。”
“你们这次来,抓回了我们的叛徒,我们理应感谢你们。”
慕容茵将话翻译给他,胡王又继续说。
“但是,你们的军队杀害了我们很多士兵,这件事,要怎么办?”
慕容骞正襟危坐,义正言辞:“是你们的军队先对我们发起进攻,我们只是正当防卫,况且,我们的军队也损伤了很多人。”
慕容茵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但还是将此话翻译给原图挈。
“毕竟你们不打招呼就来了。”
“我们带着诚意来,希望至少能有一次谈判的机会。”
“现在,我们不谈判。你们中原人说,以茶会友,今天,我只想和你喝茶。”
“好。”慕容骞端起茶杯,轻闻茶气,是青嫩的雀舌,他啜饮一口,“没想到在胡国也能喝到这样的好茶。”
原图挈大笑,“你们中原有不少商人路过我们这儿,除了茶,还有不少好东西,如果将军有兴趣,就在这儿多住几天。”
茶局结束,原世娇奉命带慕容骞和他的军队到客居安顿住下。
“没想到你竟然和阿主聊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他一定会好好教训你一顿。”在客居的楼廊里,原世娇靠着围栏对屋内的慕容骞说。
慕容骞走出屋,从二楼的楼廊里向下望着客居一楼的天井,他带来的军队已经将客居里里外外都检查过,那些受伤的军兵也被胡人抬了回来,现在正在接受包扎治疗。原世恪说马匹和武器暂时由他们保管,等到他们离开再归还。
方才胡王并没有当着几个人的面给慕容骞难堪,但他心里已然明白,胡王并不满意他们这次的不请自来,更何况他还抓回了原阿烈。
原阿烈本是在胡王的纵容下才对野澍进行屠杀。胡王嘴上说感谢慕容骞,但既然感谢,就不应该下令让原世恪来伏击他,慕容骞已经看出他的心思,却也没有点破。
“喂,中原人,你叫什么名字?”原世娇问他。
“我叫慕容骞。”
“慕容骞?你和茵娘娘认识,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他长兄。”
“长兄?”原世娇在猜测这个中原词的意思。
“就是哥哥的意思。”
“你是茵娘娘的哥哥?就像我和哥哥一样?可为什么你们如此疏远。”
慕容骞苦笑了一声:“因为我们身份有别,她现在是胡国的娘娘,而我是中原的将军。”
“你们中原人真奇怪。若我出嫁了,哥哥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爱护我。”
原世娇说得没错,即便他的妹妹出嫁,作为哥哥的他也会爱护她,保护她,可那样的爱,他可以给婧儿,却不能给慕容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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