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氏进宫有月余的时日,慕容婧虽不刻意去打探荷芳阁的消息,宫里人多口杂,流言蜚语却定是要来扰她的兴致。一会儿是皇上又赏了她西域的宝石,一会儿又是赏了她南海的珊瑚串。
皇上接二连三便宿在苓美人宫里,她宫里的婢子太监都沾了龙颜,在后宫做事也摆起架子。本该是她新人来皇后宫里请安,却偏得整日推辞说身体不适,慕容婧也不强求她,她就真坦然地不来了。许是皇后娘娘的性子软,已经众人皆知,大家便都不肯尊重她了。
萧美人倒是日日定时定点的来鸳鸯宫请安,苓美人进宫前从未见过她如此殷勤,此番颇有讨好慕容婧之嫌。
这日萧美人照常来请安,恰碰见艾玉抱着奶猫喂食。
那猫儿已经长大了不少,通体橘色的毛。艾玉给它起名橘团,它也不符此名,长得圆发团气,尤其一颗小脑袋,圆滚滚的。
萧美人别眼一看,便笑着对座上的慕容婧道:“怎么皇后娘娘宫里也养起这些玩意儿?前几日倒不曾见着。”
慕容婧对萧美人的态度不冷不淡,因为对她身边的祝芳心有顾忌,即使萧美人有意讨好,她总是表现得避讳不及。
“宫里的野猫产了子,那猫母不知何处去,徒留小猫无人照看,艾玉心善就收养下来喂着,猫儿倒是越来越活泼了。”
萧美人顺势在慕容婧座下的席椅入座,按照规矩皇后娘娘不赐座便只能站着,但她也并不顾忌。
“这野猫焉能诞下多子,怎么这后宫却始终无子嗣啊。皇后娘娘,皇上登基已有三载,却始终没有皇子,身为他的妃嫔,我们是不是也该替他思量一二。”
慕容婧浅笑,“本宫不是很明白萧美人的意思。”
“臣妾是上一次选秀进宫的,一晃眼,竟已过去两年辰光,那些秀女们或受临幸便再无后果的,或因争斗残害而亡的,后果妃嫔廖廖,如此下去,皇上怎会有子嗣。”
“皇上彼时正宠幸着苓美人,或许不些时日便会有喜讯呢。”慕容婧搪塞她。
萧美人起身,在慕容婧面前行礼求请道:“臣妾直言,历代皇室虽时隔四年一次选秀,但当下后宫佳人不足,皇后娘娘应该提醒皇上尽早安排选秀的事。”
“难为萧美人,皇上不急你却替他先着急了。你有这份心思,皇上一定会感怀你,我也会替你转告忧思。只是皇上心中还挂念苓美人,一时半刻想必不会太过着急选秀之事,只待时机适合再议。”
“是,臣妾谢皇后娘娘教诲。”
萧美人面笑心冷,道了告辞,便和祝芳一同退下。
艾玉问慕容婧:“怎么这萧美人如此着急选秀的事?”
慕容婧哪里能明白,便胡口解释:“她许是看不惯苓美人受尽恩宠,宁愿别人分得皇上宠爱,也不愿见那浅氏一人独宠。”
“难道娘娘见得浅氏一人独宠吗?”艾玉笑问慕容婧。
慕容婧缓缓叹一气,倒不是为此感到不满,而是心有忧虑:“那浅氏的父亲左相与我父亲在朝堂中一直是势同水火,皇上正因此才未在第一次选秀时招那浅氏入宫,可如今边关战事紧张,朝中各大臣又有分派之疑。左相着急地将女儿送进宫,其心可鉴,自是为了让那浅氏与我分得皇上恩宠。皇上为了顾全两边的势力平衡,哪怕不是真心取悦于她,为了安抚左相,也必然要格外关心苓美人。”
“想不到娘娘整日闭而不言,心中却事事分明,还如此为皇上着想。”
“就算不为他着想,我也势必要看清这后宫与朝堂的局面,前朝与后宫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母亲的教诲我始终不敢忘怀,否则也不会做了......”
慕容婧话未说完,却被艾玉打断:“娘娘,不要这样说。你是皇后,亦是皇上的发妻,你心中有他,他心中也有你。或许你心中看不真切,艾玉可是看的明明白白。”
慕容婧点头,算是会意她的安慰。
萧美人走出鸳鸯宫不远,祝芳便动言,颇有些严厉:“你不该煽动皇后娘娘向皇上提及选秀的事情。”
“如果再不选秀,那苓美人日日得皇上恩宠,今日是与我平起平坐的美人,明日又成了婕妤,倘若诞下皇子,便可能是昭仪,皇上若偏爱一些,便是升了贵妃也大有可能。那时,我便又是被人人踩在脚下的萧美人。”
“你当真是入戏了,我们进宫是为了七王爷,不是为了你的前程锦绣。”祝芳压低了声音:“萧禾,这天下不是他梁晟言的。”
萧美人侧目,略有些心虚,摆摆手:“回宫罢。”
入夏后,御花园里逐渐有了蝉鸣。
鸳鸯宫的橘团一直被艾玉养在院子里。橘团平日里还算听话,叫它的名字也总会喵喵的回应。
这天,艾玉在鸳鸯宫的里屋外院寻了半天,却始终没有找到。又去问全奚,他也说未曾看见。
“娘娘,橘团性子一向听话,从来没有调皮乱跑过。”艾玉焦心不已,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怕橘团叫哪个太监宫女看见,抱走了。她养得那么可爱一只团子橘,谁见了都会心生喜欢的。
慕容婧猜那猫儿自己定也是跑不远,“许是出去迷了路,你同全奚出去找找吧。”
艾玉便去唤全奚,顺带着将鸳鸯宫里有事没事的宫人全喊上,到外面寻猫去了。
慕容婧独自留下来,万一猫儿跑回来了,她还可以看住它。
艾玉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心想倘若橘团是自己跑出来的,也可能被御花园莺莺燕燕的声音吸引了去。
她在御花园的丛草花林里翻来找去,谨慎地探看假山后的池水,在心里暗暗祈祷橘团没有失足落水,它一向是惧水的,就算遇了水也会绕开走。
御花园里没有橘团的踪影,艾玉倒是松了口气,最危险的地方它避开了。
从御花园出来,艾玉撞见祝芳,忙上去招呼。
“祝芳姑娘,你打什么地方过来的?有没有见到一只橘色的猫?”
祝芳直言道:“我从太医院来,这一路安生,可未见什么猫啊狗啊的,倒是你,慌慌忙忙的,沾了满头叶子。”祝芳替艾玉拾去发顶绿草叶。
“先前从和连公公那里领了一只猫来养,不过一个月大,今日它忽然就丢了,我已经找了许久,可这皇宫这样大,我真不知该如何找它。”
“找猫还不容易?你把它平日最好吃的食物,从大道一路摆回宫,猫儿闻到味道就找回去了。”
艾玉哎呀一声,“我怎么没想到!谢谢祝芳姑娘提点,我这就回去摆食。”
鸳鸯宫里,慕容婧看见艾玉着急地跑回来,以为她寻到了猫。可艾玉赤手进屋,她又难免心生失落。
“猫儿还没找到吗?”慕容婧问道。
“我寻遍了御花园,未曾见到,全奚他们去各宫娘娘寝殿问寻去了。不过我方才路上遇到祝芳姑娘,她告诉我用食饵来引猫,我于是跑回来拿猫食呢。”
“这倒是办法,橘团那小东西就是贪吃要紧。”
艾玉沿着板石路铺猫食,心想橘团跑出去了一上午,也早该饿了,心里盼望它早早跑出来吃饭,乖乖回家。
大半天时间,鸳鸯宫都耗在寻猫的事情上。其他人逗累了乏了,慕容婧也不强求他们再去。只有艾玉,吃了晚膳后又出去放猫食寻猫,只是白日里放的猫食一点未动,干干净净在远处躺着,只是招惹了许多蚂蚁在周围爬绕。
慕容婧的主屋敞着窗,但已至日傍西山,外天略有些亮光,屋内已是昏暗一片。宫女替她点了油灯,她铺纸点墨,照着橘团子素日趴在艾玉身上的印象,画了一副橘团卧睡图。
她方置笔,屋外宫女就来喊她。她忙起身问:“是橘团寻回来了吗?”
宫女眼神犹疑不已:“是皇上来了。”
慕容婧便顺势望出窗外,梁晟言已经进了院子。他来她的寝宫一向是不让太监高声通报的,全要仗着她自己宫里的人眼疾来提醒她。
慕容婧忙把宫女差遣去:“你去寻艾玉回来。”
梁晟言一进院子,就察觉到鸳鸯宫今日的氛围略有古怪。他心中还隐隐不安,以为后宫消息灵通,走路了风声,进了屋见慕容婧面色不好,便将身边的人都退出屋去,独自走向她。
他只得先问候:“用过晚膳了吗?”
慕容婧也觉得他稀奇,苓美人进宫以后,他可是干干脆脆一次没有来过鸳鸯宫,怎么今日她们忧心焦虑的时候,他偏来搅上一扰。
“皇上莫不是来用膳的?”
“朕是关切你。”
皇后好不客气,梁晟言心里委屈得紧,他以为自己和艾玉坦诚后,这丫头能在慕容婧面前替自己说情好言,却没想到一来,还是触了皇后的坏心情。
“艾玉呢?”梁晟言像是岔开话题似得张望了一眼,“朕有些日子没来,她今日怎么不在。”
“皇上若是想见她,召她去常梁殿便是了,倒不必刻意来一趟。”慕容婧本是想快些打发他走,可话一出口,她才觉得自己的语气怪不是滋味的。
梁晟言倒是仍然笑意相迎:“朕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见你。这些时日,你可还好?”
“谢皇上关心,一切都好。”
像是敷衍,慕容婧连一点喜悦之意都没有,却满口都好。
“朕来,是有事请和你说。”梁晟言拉着她,往座榻上去。
慕容婧静看着他,待他开口。
“半个月前,慕容将军和赶往野澍的骑兵军队会师,压着原阿烈向胡国出发了。”
慕容婧点头:“家父已在家书里告知此事。”
“哦,朕忘了,你每月会寄写家书。那这个月的,你还没有收到吧?”
慕容婧觉得他语气古怪,但也不言其他,顺势言道:“月底时,家父才会寄家书来,这个月还有半旬日子,所以未曾收到。”
梁晟言轻抚她豆蔻色的指甲,颇好奇道:“你往日不爱这些颜色。”
慕容婧也不遮蔽,直言:“在后宫待得久了,素日里喜爱的,常常寻不到,不爱的那些,见得久了倒也多了些欢喜。”
梁晟言深眉一皱,便将温情蜜意的手抽开了一个。
艾玉正回了宫,见皇上在屋里,只能倚在院子的井口边,她忽然心里不舒服,低头望井底一看,失控地尖叫起来。
“啊!啊!”
艾玉的尖叫声刺破鸳鸯宫因为尊驾到来的肃穆。
慕容婧瞬时起身,又意识到梁晟言在身前,便问:“皇上,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梁晟言摆手,意思是随她去,而他却仍坐着一点没有动。
全奚已经围到井边,他安抚艾玉:“艾玉姑娘,你别惊扰圣架。”
艾玉只好捂着嘴巴,可眼泪却簌簌地落下。
慕容婧出来看情势,艾玉却拦住了她。
艾玉哽咽道:“娘娘,奴婢有罪,奴婢惊扰了你和皇上,我没事,你且回屋吧,别晾着皇上一人。”
慕容婧抽出帕子替她抹泪,侧目问全奚:“究竟什么事?”
全奚言道:“艾玉姑娘找了一天的橘团,原是落井溺死了。”
慕容婧瞳孔微慑,手竟软得松了帕子,她险些没站住脚,梁晟言不知何时出了屋,在她身后掺着她的肩。
梁晟言扶着慕容婧,对全奚吩咐:“处理一下,别惊着你们娘娘。”
全奚忙道是。
当下,慕容婧是震惊大于哀伤,她吩咐艾玉什么事也别做,回屋里去,艾玉便木偶人似麻木地回屋。
梁晟言也拉着她回了屋里。
“这些事是常有的,你也不必过于伤心。”
“皇上,我有些累,能不能让我早些休息?”慕容婧略有木讷,但她此刻更关切艾玉的心情。她想去看看那丫头怎么样了。
梁晟言知道今天断不能再打击她,只好说:“你休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梁晟言一走,慕容婧忙去了艾玉的屋子,她趴在枕边哭,那枕边还有她为橘团安置的锦窝。
慕容婧将橘团的画放在桌上,走到艾玉床榻边,艾玉听见了动静,慌得起身,拼命抹干眼泪:“娘娘不要管我了,我想一个人待着。”
慕容婧又道:“这几日你且歇息,宫里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做。”
慕容婧推门欲走时,艾玉才又开口:“娘娘,我单知道养一只猫会是多喜悦的事情,却未想过我们的缘分如此浅。”
“我明白你心里多难过。但橘团有过你做主人,去黄泉的路上也是逢猫就要炫耀的,它那身材,没有猫能欺负了它。”
艾玉又一抹眼泪:“奴婢明白,在这后宫,生死本就无常。可橘团断不会自己去跳那井,它是最怕水的。”
慕容婧像是被点悟了,宽慰她:“你放心,本宫会查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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