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资格向你解释。”
“现在是向我解释,若我死了,您便是向皇后娘娘解释。”
梁晟言真的有些生气了,“威胁对我没用,就算她护着你,我要你死,你也必须死。”
艾玉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看着梁晟言:“皇上,艾玉不是来威胁你的,更不是来求死。我只希望你和娘娘之间少些误解。我既然知道您有意拦下娘娘的家书,必不可能瞒着娘娘。可我又怕您本意是为娘娘着想,怕多言伤了娘娘的心。所以即使冒死也希望皇上能让我死得明白。”
艾玉护主心切,梁晟言也看出了她的真心。
此事虽荒唐的让他措手不及,却也不至于狼狈的无从谈起。
“拦下她的家书,是朕的私心。自她进后宫以来,时常沉默寡言。朕以为是她做了皇后性子沉稳,却没想到她月月把话留在家书里,都说给她的哥哥听。朕若主动找她,她又总是爱答不理。朕便拦了她的书信,看看她究竟有多少话不能说给我听。”梁晟言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话吃味,但艾玉还是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他便也宽慰一些,“朕会授人写封一模一样地送出宫去,将她写的留下慢慢读。一开始只是好奇,后来读她的书信成了习惯。”
艾玉也没料到竟是如此。
梁晟言说完,有些帝王少有的腼腆,将地上的书信一封封拾起来,“你若要去告诉她,便去吧。这事朕确实错了。”
艾玉跪得直直的,看着梁晟言捡那些书信,也不伸手帮忙,“娘娘不爱与皇上说话,是因为皇上伤了娘娘的心。”
梁晟言的手僵在半空,看向艾玉。
艾玉继续说道:“三年前,皇上刚登基,后宫便马不停蹄举办了选秀,娘娘受太后的心意,亲力亲为。那时有秀女落井而亡,皇上怪娘娘心有妒意,遂不善待那些秀女,却不知道是秀女们互相争风吃醋,才导致了惨案。”
“太后娘娘仙逝前受了重病,是皇后娘娘不怕染病,日日陪护照料太后,娘娘的好皇上看不见。太后病逝,娘娘却成了皇上指责加罪的第一人。”
“还有娘娘小产的事,泠妃陷害萧美人的事。娘娘受的委屈多了,伤心的怕了。”
艾玉说的眼眶发红。
梁晟言指节攥紧,几乎掐进肉里。这些委屈,他又何尝是不知道。可是,她不哭不闹,他便以为她都能理解,都能接受。
后宫不只是后宫,更有前朝无数大臣埋伏的眼线。
“许多事情,我也是无可奈何。”
“所以娘娘从来没有怪过。”
艾玉又重重嗑了一个头,“艾玉不求皇上对娘娘体贴入微,独受恩宠。奴婢只求皇上再也不要伤皇后娘娘的心。就算奴婢死前最后的心愿。”
梁晟言将信封通通捡了起来,对着艾玉道:“你起来吧。”
艾玉不敢。
“我不杀你,杀了你,她才真是要恨透我。”
艾玉直勾勾地看着皇上,他看起来不像是玩笑,于是扶着地站起来。
“把毯子带回去,替我好生照顾她。”
“谢皇上。”艾玉接过毛毯,“信封的事我只做不知道。”
梁晟言点点头,看着艾玉离开了常梁殿。
艾玉从大殿出来,才发现自己的脚在打颤,她几乎要哭出来,抱着毯子趔趄地跑回宫去。
艾玉回宫,将毯子洗净,晒在院子里。
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片乌色水渍。
慕容婧问她:“为何不送去浣衣局洗?井水多冷啊。”
艾玉不好意思地擦干净手,“好些日子没有干活,身子都懒了,正好活动活动。”
慕容婧便随她,又朝院子里望了一圈,空空荡荡没什么动静,心里担忧昨夜那只野猫跑去了哪里,这皇宫这么大,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它喂一点吃食。想了这么片刻,又反身回了屋子,在桌前坐下读书。
艾玉将洗毯子的水倒出门外,和连哎呦叫着躲开,嘴里叫嚷:“怎么一见我就泼我水!”
艾玉连道委屈,她看清来人,和连身上抱着毛色通橘的小胖奶猫。
“哪里来的猫?”艾玉端着空盆,见那猫可爱,伸手去摸猫的脑袋,暖呼呼的,惹得人心里发痒。
胖猫窝在和连的臂弯里,舒服得呼噜噜着,悠哉得摆着尾巴,扫过和连的襟衣。
和连连连摇头,满心无奈:“我好不容易将郝公公蒙混过去,结果今早给皇上屋里掸尘,被他好一番质问。”
“他怪罪你了?”
“托您的福,皇上绕了我小命一条,但是让我必须得给皇后娘娘送只猫来。”
艾玉咯咯笑:“他要你送只猫来做什么?”
“他说娘娘在宫内闲来无事,找只猫作伴,兴许打发时间。”
“也难为你真的寻来一只。”
“上个月有只母野猫在我院子外面生了三只小猫,也幸亏我心善,一直养着,这只是脾气最好的,我便送来了,清欢宫的祝芳姑娘要我都没给呢。”
“取名字了吗?”
“野猫哪有什么名字。快让我进去,让皇后娘娘过一眼,我好回去交差。”
“给我就行了。”艾玉将盆放下,伸手要接那猫。
“也罢,你给皇后娘娘送去吧。”和连将小猫送到艾玉怀里,艾玉闻着小猫身上奶呼呼的味道,心里开心得很,又问和连:“祝芳也和你要猫?”
“月初,小猫还没睁眼她就来要这窝猫了。她说宫里的萧美人喜欢养这些小玩意,我准备送一只狸花色的给她。”和连小声地说道,“那只脾气最差了。”
艾玉笑着与他道谢,目送他离开,抱着奶猫进了院子。
“娘娘,和连公公抓了只猫来。”
慕容婧连忙起身朝望院子里望:“是昨日那只吗?”
“倒像是那只的生的。”艾玉也不仔细解释。
慕容婧见到艾玉怀里的猫,却不敢亲近,只是可惜:“这么小的猫,离了母猫,能活下去吗?”
“它已经活到现在了,好生照料定能活下去。”
那小奶猫睁着圆咕噜的琥珀眼,好奇地看着慕容婧,松懈地打了个哈欠,竟趴在艾玉怀里睡了。
慕容婧找了些搁置的布料,让艾玉给小猫围了个窝,小猫也不挑,就在里面安心地睡。
她还特地叮嘱艾玉:“以后去取膳食,多向厨娘要一份猫食的。”
艾玉不知道娘娘这么喜欢这小东西,连连道是。
祝芳在和连的院子里站着,脚边是那窝小野猫,两只小猫头和脚相抵着取暖。
和连一进院子,险些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怎么少了一只?”祝芳冷声问和连,脸上也没有情绪。
和连蹲下来,摸了摸那狸花色的小奶猫,“皇上让我送给皇后娘娘了。”
“看来左灵苓对猫毛过敏的事情他也知道。”
和连半蹲着,抬头侧看向祝芳:“他送的可不是猫,他是给慕容婧送了个护身符。”
“也未必是护身符。”祝芳从和连身边走过,将一封信丢到他怀里,又对他说:“皇上拦慕容婧信的事,你本不该告诉艾玉。”
和连利落地将那信封收进怀里:“不这么做,她不会这么快信任我。”
祝芳抓起那窝猫里花狸的那只,小猫在睡梦中,被人抓了后颈也不醒。
“这只我带走了,那只,你处理干净。”
和连没有言语,指尖轻轻摸着小猫的后脑,直道祝芳离开也没有起身。
艾玉从御膳房寻了些猫可以食的,正巧路过荷芳阁,便听见公公宣召,昨日刚在宴会惊鸿一舞的浅灵苓竟已被赐封入阁,皇上竟就如此急不可耐了!艾玉心中还忆着昨夜皇上被娘娘冷落,莫不是因此才故意气娘娘的?艾玉越想越可笑,趴在荷芳阁外窥了半晌。
浅灵苓是丞相之女,才貌也压宫中许多女子一头,皇上想来是爱慕她与旁人不同,一入宫竟就封了美人,号苓美人,竟与那进宫些许日子的萧美人平起平坐。艾玉想到萧美人得知此消息气愤的模样,心里就不觉快慰起来。可转念又想到自己娘娘,又忽然低落。
苓美人性子比起萧美人宽厚许多,收了封号和宣召,她命人赏了宣召的公公,便入了屋。艾玉见没甚可瞧,便要走,却被一把人抓住袖子。
“你是哪个宫里的婢子!竟在此处偷听!”
艾玉回头,发现抓自己的是一个比自己还矮上一头的丫头,她想要解释,对方力气却极大,与那身子一点不相称,硬是将她死死拉进荷芳阁。
苓美人已入屋休息,听见外面的动静,隔门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丫头把艾玉控制住,向里面回复:“回美人,有婢子在墙外偷听,您说该如何处置?”
“偷听?你问她偷听什么,是谁派她来的。”
那丫头便又照美人的话问艾玉一遍。
艾玉怀里还抱着猫食,扑通一声跪在院子里,“回苓美人,奴婢是鸳鸯宫的,方才路过荷芳阁,听见公公宣召,因不知道是哪位娘娘入住,心里好奇,才忍不住在墙外看了半晌,求美人宽恕。”
“鸳鸯宫是哪位娘娘住的?”
那丫头回她:“是皇后娘娘。”
“即是皇后娘娘的人,想必当真是无心之失,到不必苛责,淮儿,放了她走吧。”
“是!”淮儿声势做派倒不像个婢子,艾玉见她那模样,颇与祝芳那雷厉风行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艾玉再三与苓美人致歉,又向淮儿道谢,离了荷芳阁,就匆忙回鸳鸯宫去。
一进了宫门,方才的事她皆吞入肚子里,一句话也不敢多言。
慕容婧好不容易将那小猫抚睡去,艾玉又风风火火地跑进屋来。
“要你去取猫食,你怎的去了这么许久,瞧你满头的汗。”
艾玉抚袖擦去汗珠,“猫食我已交给全奚,到了膳点,再嘱咐他备了给猫儿食。”
艾玉见猫儿睡得香甜,娘娘像照顾婴孩一般将它卧与锦布铺垫之上,似乎对它是极喜欢的,若能在皇上不来时,分散些注意力,抚慰娘娘的心,也是极好的。
祝芳搂着狸花猫回到清欢宫,萧禾见到那猫,皱着眉头将祝芳止在院子里,问她:“将这畜生带来做什么?”
“深宫长夜寂寞,养着这东西,不过是为耗光景。”祝芳怀里的猫着实是凶狠的性子,见了萧禾,一直对着她哈气,又瑟缩在祝芳怀里,不敢探出头。
“你私下养着我不管,但若要这猫出来,被我瞧见,我定是要着人抓了溺死的。”
“谢萧美人成全。”祝芳极少在私下向萧禾低头做礼数那套,今日却难得。她带着猫回了自己的屋,将猫关进早就备下的木笼里,笼子里有水也有些软食,猫儿一进去就狼吞虎咽起来,她坐在一边,面无颜色,静静看着许久许久。
荷芳阁里,院子里吵嚷未休。
“淮儿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一时手软,才...才摔了美人的玉瓶。”
跪在院子里的婢子啜泣求饶,身后一群宫人干看着,等待美人手下的淮儿处置发落做错事的婢子。
淮儿踢一脚碎玉,碎得四分五裂,竟一点瓶的形状也再寻不到。
“一个玉瓶自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美人不会放在眼里。但今天是美人受封入宫的大好日子,你偏来触眉头。我代美人罚你三十杖,扣一个月的月银。”
婢子心下早已因惧而昏,仍要跪拜谢过,才下去领罚。
淮儿命人将碎玉瓶收拾了,进屋里向苓美人回报情况。
苓美人坐在休榻上,神色并不是十分舒展,淮儿忙跪下认错。
“美人觉得我罚轻了吗?”
苓美人摆手,她青色的袖袍略过那张白皙略显病色的脸庞,“你罚的不错,三十杖够她受了。你想她受了三十杖,还能剩下一口气已是不错。只是月银不必扣,你将她赶去浣衣局就是。”
“是,还是美人周到。养着一个废人自是浪费财力的事。”
苓美人轻抚胸口,似乎难于喘气。
淮儿起身替她倒茶水,递上前:“美人,哪里不舒服吗?”
“这附近兴许还是有些野猫的,我自入了荷芳阁,便一直觉得气息不畅。”
“奴才这就吩咐下面,搜查这附近。”
“也不必大动干戈,悄悄地行事,我不想让宫里人说我多事。”
“奴才明白,这皇宫比不得府上,一入宫门,许多事情都由不得我们自己,但奴才一定会尽全力保苓儿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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