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些悲惨发生在远处的时候,我们往往泛不起一丝的波澜。都太遥远了,和我们的生活离得太远了。可当一具尸体摆在了马力亮的面前,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活生生的死亡。
没有丝毫的挣扎,这个人就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马力亮记得,他并不是第一个说这些话的人。他记得有男男女女,有老老少少,他们都在说:那是我全家的救命钱啊,求求你了。
救命的钱?
之前的马力亮从未在意,他听的太多了,真的是救命的钱么?马力亮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愿意知道。他只当这些钱只是这些人拿出来玩玩而已的,七万元怎么就救命了?七万元在东兴市,能干什么?买五平米的房子?
马力亮这样安慰自己,安慰了自己三年。
他终于安慰不了自己了。
马力亮梦到了自己的父亲从楼上跳了下去,他害怕极了。他给自己的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中,他的父亲说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他的父亲告诉他,在大城市要好好工作,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
马力亮说:嗯。
小的时候,马力亮的家里很穷。
马力亮只吃过一次薯片,有一次路过村里小卖铺的时候,马力亮趁着父亲和小卖铺的老板聊天的时候,他偷偷的藏了一包薯片放在了自己的衣服里。
走了没有多远,父亲听到了塑料袋的声音。查明之后,父亲狠狠的打了他一耳光。然后,父亲用两倍的价钱还给了小卖铺。小卖铺老板怎么都不要,说孩子爱吃就给他吃,都是乡里乡亲的。
可父亲坚决不同意,父亲告诉马力亮,虽然我们穷,可我们不偷不抢。我这辈子没读过书,在学习上没有能力教导你,我也给不了你什么,我只能教给你最基本的做人的道理,你要记住,以后无论干什么事情,都要记住今天的教训。
那包薯片,马力亮没有开过。
马力亮上了重点高中,考上了一个二本大学。虽然并不是重点,可家里人都很开心。父亲和自己的弟弟妹妹说,大哥就是你们的榜样。
可只有马力亮知道,一个二本毕业生,来到大城市,基本赚不到什么钱。可自己家里的弟弟妹妹还要上学,父亲也逐渐的变老,家里的积蓄供自己读完大学就没有了。马力亮必须要找一个能赚钱的工作,马力亮必须要承担起家里的责任。
面试几次都失败之后,马力亮心灰意冷,他不知道自己上大学到底是为了什么。
然后,一个机会出现在了马力亮的面前。
马力亮表面身份是在公司的房屋中介干活,实际上他一直在骗人。
这一个月,马力亮痛不欲生。
马力亮一直收藏着那一袋薯片,尽管已经过期变质十几年,尽管已经变得瘪了,但是马力亮一直没有把它扔掉。这一个月,马力亮一直看着这个袋子发呆。父亲当年和他说,做每一件事情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其实,马力亮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那个时候的马力亮其实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长大以后一定要赚钱,要赚好多的钱。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连一包薯片都吃不起,而去要偷。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不为什么,就因为小卖铺老板那“连薯片”都偷的刻薄的眼神。就为父亲费力的从兜里掏出一把零散的一角钱,一张张的数给老板。
马力亮穷怕了,所以他要赚钱,拼命的赚钱。
他打开了那一包薯片,吃了一块,变形发霉的很难吃,可马力亮觉得这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薯片。他一边吃着过期了十几年的薯片,一边写着遗书。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父亲会那样说了。
因为一个人,不可能骗得了自己。
马力亮,本身就不是一个绝情的人,他一直靠着冷漠来麻木自己。可他那隐隐作祟的良心告诉马力亮,自己做不到熟视无睹。马力亮洋洋洒洒的遗书中曾经写过,他很羡慕他的老板,因为他的老板才真的是够无情。
只有最无情最狠毒的那个,才能活下去。
马力亮将自己三年来的二十万积蓄打在了父亲的银行卡里。
“或许他要在给弟弟妹妹交学费的时候才会看到,那个时候,我早已将一切的罪恶和折磨,通通都带进地狱去了。我不知道他从楼顶跳下来的时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或许,我终于有机会尝试了。”
“还有剩下的五万,希望能够捐给希望工程。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这根本弥补不了什么。我要走了,下去给他们赎罪。”
于是,他穿着工作时穿着的西装,带着金丝边的眼镜走上了天台。
或许在生命的最后,马力亮体会到了那个他叫不出姓名的人的感受。
死亡是相同的,可心情,又怎么可能一样呢?
贫穷会对一个孩子造成多大的危害,是不是会像一张蜘蛛网一样,在各种本应该畅通的地方形成一层层的桎梏。让他从心里自卑,从心里看不起自己。让他成了钱币的奴隶,反而又怪他太看重钱。
他只是想要吃一包薯片而已。
看完马力亮的遗书,我心中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人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吧。马力亮终于过完了自己纠结的三年,不知道他在**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可惜又可悲。
不过人已经死了,一切就往事随风吧。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又怎么能轻易的分得清楚呢?我们都是忽而善良忽而邪恶的普通人罢了。
我将遗书放在了桌子上,淡淡的说道:“虽然他把那一包过期的薯片吃完了,但是包装袋不见了。这应该就是他被拿走的东西,房间里没什么线索了吧?”
谷琛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其余的没有发现什么,不过看你表情阴晴不定的,你也别想的太多。”
我说道:“有点感触罢了,总觉得,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也不知道邵组长面对这些的时候,是怎么做到不动感情的。你说他会不会和我一样,有时候也会同情那些人?”
谷琛挠了挠脑袋,然后说道:“据我的了解,好像没听有人说过他优柔寡断啊。他比你果断多了,就算是他师傅,他也照抓不误。”
“师傅?”我疑惑的问道。
“你不知道吧?”谷琛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我听说啊,只是听说。有个手把手教他的师傅,邵组长跟了这个师傅四五年。最后这个师傅因为女儿还是怎么回事,结果最后不还是亲手给抓了……”
我摇了摇头,我距离这一点,还有很大的差距。
“走吧。”我说道。
“去哪儿?”谷琛问道。
我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这件案子,这个凶手越来越顺手了。你知道最难破的案子是什么样子么?”
“最难破的案子?”谷琛用自己的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最难破的案子应该就是凶手处心积虑策划了好久,可以避开监控,制造了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据,用最不好辨认的杀人手法,然后隐藏很深……”
“世界上有这样的凶手么?”谷琛说不下去了,反问我道。
我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对,这不是最难破的案子。其实最难破的案子,往往没有那么多的考虑,也不需要多么精密的计算。晚上,你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有人从背后捅了你一刀。”
“他没有目的,没有动机,就是想要杀人。”我看着谷琛说道:“你恰巧是他的目标,然后他消失在这座城市,没有监控记录,找不到动机,和你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关系,我们该怎么抓到他?”
谷琛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说道:“你似乎话里有话。”
我点了点头,看着一脸迷茫的谷琛说道:“之前,凶手还会提供工具,例如***,例如绳子,例如打结的手法。可是现在,凶手完全不提供任何东西,没有监控,不知道动机,他越来越谨慎了。”
谷琛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他知道我们出动了?”
“如果他从现在开始,再不出现的话?”我盯着谷琛:“我们该怎么找到他?”
“***?”谷琛用手一指。
我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没错,绳子从什么地方都能得到,而***是我们最大的突破口。一定要咬死这一点,如果我们放弃了这一点,那么凶手真的是再难找到了。那五个小鬼,一定要再审一遍。”
“对了,要玛丽调查的死者的背景,现在要多加上一个人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拨通了玛丽的电话号码:“玛丽,现在有个叫做马力亮的死者,是一家房屋中介的员工,你查一下他的背景资料,对了,还有一家他工作的服装公司,也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弄垮它。”
“弄垮?”玛丽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说道:“是啊,是一家皮包公司,专门骗人加盟费的。”
听到我的话,玛丽短暂的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知道有多少这种皮包公司么?就算查出些什么,他们换个公司名字就继续招摇撞骗了,这么多,你怎么能管的过来?”
听到玛丽的话,我沉默了。
人性贪婪,怎么管的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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