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目前的主人名叫郑娟。
在她和祖美兰的交谈中李阳得知这也是个老裁缝了,当初在供销社里就是负责卖布头的,在开这个店铺之前做过好几年的成衣。
为什么要出兑店铺,郑娟没细说。在祖美兰的再三打探下,也就只是说家里出了一些状况,没有精力继续经营。
和郑娟聊了能有半个多小时,在得知两千五百块钱的房租没有砍价的余地后,祖美兰才拉着李阳离开了铺面。
但是出去之后祖美兰并没有离开太远,在街对面找了个位置又观察了半天,见铺面前往来的行人不少,这才拉住了李阳。
“大阳,你看着铺面怎么样?”
李阳对铺面本身还是比较满意的。
从位置上说,这个铺面并不是十字街南侧位置最好的,有点太靠边上了。
门面选址其实有讲究,不一定是把头的第一二家买卖就好。诚然在客流上把头的可能会多一些,但是现在人买东西都讲究一个货比三家,这种谨慎的消费观念使得很多人在逛街的时候往往第一眼看中的,都不是最后成交的。
所以一般来说这种街面门市,都是中间位置的好一些。
但这个只是某种经验之谈,甚至是附加了一些玄学的说法。把头第一家的门面做得好的也多的是,所以不能成为重要的参考指标。除了这一点之外,不论是店内的装潢也好,还是门脸观感也罢,李阳都觉得挺舒服。
将这些想法跟祖美兰说了一遍,祖美兰也深深的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啊,那个大娟子刚才说她是今年开年才盘下的铺子,店里的墙壁都是刚粉的。而且里面的墙面衣服架,还有那些模特也都是新买的。我要是接下来,这些东西就不用自己再添置了。里外里,这可省了不少钱呢!”
见祖美兰掰起了手指头,李阳呵呵一笑,道:“既然喜欢那就定下来嘛。”
“不急不急,我再看两天。定下来就好几千块钱,可不能这么草率。”
眼见着祖美兰同志临门一脚反倒是谨慎上了,李阳怕她再反了性子把事情办个无疾而终,便学着早上时候李奉献的路数故意激将道:“嫂子,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我怕?”
果然,一听他这么说,祖美兰当即挑起了眉头。
“我连你哥的臭脸都不怕,我怕个什么?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在这盯一天,要是没发现什么别的问题,明天我就去支钱过来给它盘下来!”
看着祖美兰斗志昂扬的模样,李阳暗暗一笑便拦下了一台三轮车。
他清楚祖美兰以前没干过生意,让她今天就把事情定下来肯定是不现实的。
就和任何跨出人生重要一步的人一样,她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和空间,理顺她的思路和决心。
......
事实证明,祖美兰下定决心的时间和过程,比李阳想象中的要长。
接下来的三天,祖美兰天天早出晚归,天天泡在十字街那面。
按照她的说法,就是和郑娟“取经”套近乎去了。
这几天天天泡在郑娟的铺子里,祖美兰倒是学了不少。包括怎么和房东打交道啊,在哪里进货啊,需要和哪些部门打交道需要什么手续啊这些事情,都让她给摸了个门儿清。
顺带着兑店的钱也给她砍下来五百——也就是店里的那些衣服架子,衣服挂和模特白送。
就这么到了第四天下午,祖美兰回到家中的时候,才终于带着激动向全家宣布——她已经和郑娟说好,明天就交钱,然后一起去找房东签转让合同。
为了庆贺这祖美兰的一小步和家里的一大步,即将从家庭妇女升级为小老板的祖美兰同志甚至专程买了二斤羊肉。想要包一顿羊肉馅饺子,好好的庆贺一下。
就在祖美兰口若悬河的说着她是如何英明神武说服原店主将那些服装用具白送,如何谨慎小心表明签转让合同时必须要铺子的房主在场,又如何果决机智的抢在别人之前先一步定下铺子的时候,消失了几天的于老四也拎着两打啤酒进了院子。
“大阳!奉献!我今天和商业处的刘处长见到面了,印刷厂的事儿,有眉目了!”
坐在板凳上,听祖美兰磨叨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的李阳一听这个,立刻来了精神。
好家伙,祖美兰的事业有了方向。于老四这边也有了眉目,今天......还真是个可喜可贺的日子啊!
........
“刘处长下午跟我聊了一个多小时,印刷厂那面的事儿我算是彻底弄明白了。”
饭桌上,于老四接替了祖美兰,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印刷厂现在是这样,外债有一百二十多万,其中有八十多万是林业局内部的债务,什么电业局的啊,油墨厂和纸厂的,另外三十多万是银行贷款。但除了这些应付的债务之外,也有二十多万是没收回来的外债,比如局地板厂和豆油厂的。这些债务搞的特别乱,全他妈是三角债,就连商业处那面现在都理不清这些债务关系。”
“中午我和刘处长吃饭的时候,给他塞了一千块钱。刘处长跟我说现在局里财务压力特别大,根本没精力去顾忌这些亏损的配套厂子。承包的话,只需要把部分债务偿还清,并保证接收所有场内在职职工,负责他们日后的养老保险和生活保障。至于厂房,地皮,设备,随便给个价就成!”
看着于老四一面唏哩呼噜的吃着饺子,一面说着跟林业局商业处接触后了解到的情况,李阳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和他记忆中的情况差不多。
像印刷厂这样的亏损企业,其实在90年代中后期太常见了。
而于老四说的三角债,就是造成企业亏损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所谓的三角债,官面上的说法是企业之间超过约定付款期,当付却未付的拖欠款的俗称。说起来很复杂,但其实就是企业之间互相欠债。
这种情况在国企林立,特别是像林业局这种大型生产单位里面非常常见。
简单来说,就是“你借了我的钱,你不想还我,给我说他还欠你的钱,让我找他要去”,这就是三角债。
这种看似无厘头的债务,其实就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一个毒瘤。
三角债都是怎么发生的?
就拿绥城林业局来举例子;比如印刷厂生产,他肯定要用纸张吧?印刷厂赊纸厂的一部分原纸十万块钱,约定好一个月付清,结果到时间了没付清。纸厂找到印刷厂要钱,印刷厂说这笔钱我们本来是应该还你们的,可问题这个月酒厂欠我们的包装货款没结,你想要钱那你直接找他们要去。
于是纸厂拿着印刷厂的欠条去找酒厂,可到了酒厂之后酒厂又说本来这个钱我们是打算还印刷厂的,可问题是供销社卖了我们的酒也没给我们货款,你找他们要去得了。
就这样纸厂又拿着酒厂的条子去找供销社。结果到了供销社,供销社的一看是纸厂,好家伙上个月你们厂给员工发福利时候在我这赊的罐头还没结帐呢,你还敢管我要钱?先把那笔款子结了再说!
绕吧?
绕就对了!
在整个90年代,国企之间的债务就是这么绕。
本来很健康的财务,被这种烂债拖的千疮百孔,明明是生产了销售了但却没有收入。各个企业之间形成的债务,就算是法官来了都理不清。
根据统计,在91-92年,全国三角债的规模一度发展到占银行信贷总额的三分之一!
而三角债带来的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由于拖欠,大多数的国营企业,乡镇企业甚至是私营企业都面临收不到毛收入的问题。这直接导致哪怕效益好的企业,因为缺乏流动资金而难以进行生产,面对巨额未清偿的债务拖款,陷入债务死扣之中。也导致很多比较清晰的效益好的企业,和效益差的企业界限越来越模糊,整个社会经济都陷入到了亏损面。
甚至在92年,担任副总理的朱荣机都不得不亲自挂帅,解决全国性的三角债问题。
而印刷厂现在这些外债,还得说是经历了92年全国性清理三角债之后才有这么多。
对于这些债务,李阳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据他所知,在九十年代中后期这种带着三角债的厂子对外承包之后,此前欠下的债务很多都不了了之了。
“大阳,你怎么说?”
见李阳不说话,中午光顾着喝酒根本没吃东西的于老四放下了筷子,问了一嘴。
被他打断思绪,李阳淡淡一笑。想到印刷厂那块地的地皮几年后的价值,他点了点头。
“我觉得这笔生意,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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